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猫妖联合征文【博】
1.
这是硕最后一次递交出简历。之前的那些貌似都像往来的春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在卫生间看到了被用过的纸张,纸的质地、颜色乃至于上面的信息仿佛都像是他的简历,硕感觉自己可能是压力太大了,也没有勇气再去确认,晕晕乎乎地走到面试官面前递交出了简历。
或许不会收到答复,至少短时间内是这样的,那是硕经过数次失败后得出的结果,面试官听到他的学历后还能收下简历就已经是给了他很大的面子,但却也只是在硕转身后垫在底部。
硕心里很明白不过了,于是他就放弃了无谓的等待,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兜里掏出几块零钱,买了瓶水坐在石凳上喝起来。喝完起身他再次走入人群。
他突然感觉身后隐隐约约有风声吹过。于是停下来转过身去,子弹正中眉心,枪声沉重而响闷。
关于硕的死亡,我自然是嫌疑最大的人员了,毕竟是我让他辞去原有的工作,并且向落魄的他抛出橄榄枝。虽然我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嫌疑,可事情毕竟发生得太过于奇异——一个活生生的人走在大街上,身边还有人从他身边陆续走过,子弹却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弹道飞来,不像是制高点射击,也不像是常规武器发射。
“真不要紧?”一名女警向我走来,手里还拿着一杯温水。我回答说不要紧,只是有些恍惚。
“没事的,”我接过她手里的水杯,“谢谢。”
于是她淡淡一笑,转身离开。我扬起脸,望着渐变色的大理石天花板,浮想联翩。我想起过去的岁月里遗失的许多东西——蹉跎的岁月,死去或离开的人们,无法挽回的遗憾等等这些。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一位穿着警服的男士向我走来,而我依然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迟迟不愿醒来。
“先生,请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普通的记录。”
“没事的。”我摆摆手,“只是突然有些伤感而已,有什么问题,请尽快问吧。”
“这在我们的工作里也是常有的,很能理解您。”说罢,打量了我一眼,确认我没有任何其他的念头后,才缓缓坐在椅子上。
“那么,我就要开始说下去了。可能会有些长,但案件至少目前没有任何眉目。所以,请耐心听下去吧。”
即使在经历过十八度春秋的今天,我仍可真切地记起那片草地的风景。连日温馨的霏霏细雨,将夏日的尘埃冲洗无余。片片山坡叠青泻翠,抽穗的芒草在九月金风的吹拂下蜿蜒起伏,逶迤的薄云紧贴着仿佛冻僵的湛蓝的天穹。凝眸望去,长空寥廓,但觉双目隐隐作痛。
然而对于那时的我,风景这玩意是根本欣赏不来的。坦率地说,当时的想法全是关于日后会迎来怎样的生活,会结交怎样的朋友,最后才转回到自己面前。
只不过回忆所带来的,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风景,怪不得失忆的人在看到某些事物后会突然想起些什么,也许就是因为风景承载着回忆吧。
总之,在我遇到硕之前,我的生活和许多平凡的莘莘学子没什么两样。在最叛逆的年纪选择了最平凡的生活方式,但我打心眼里对洗脑式教育反感到不行,只不过没有人激起我的反骨,被压抑的厌恶淤积在一起,像是一个怨气组成的黑洞,要把一切美好的事物吸走吞噬。
寄宿院里的生活是从长调的起床铃开始的,当然也附和着一些乱七八糟的音乐,像是歌曲离不开旋律,只不过品味可真低俗。
入住之初,由于新鲜感和好奇,我总是要比这起床铃醒得早,收拾好东西,把慌慌张张起床的高年级学生的窘态当成乐子来看待。
房间的分配,原则上来说是十人或八人一间,十张床两两串联,略显拥挤,但毕竟是免费入住,况且于我而言,更好的环境也只是妄想而已,从来没想过有什么怨言。
由于起床铃统一播报,所以在它响起的十分钟内是这栋破旧的大楼最繁忙的时候,脚步声此起彼伏,还有喧闹声、埋怨声,以及洗漱的声音叠加在一起。比起早晨的林子还要热闹一些。
我是不怎么相信会有人在这种氛围下还能安然入睡,并且成功地把我这个寝室长拖拉下水。那就是硕,他在那般的境况下把头一蒙,竟然就直接睡了过去——其实到后来我怀疑可能是因为缺氧晕倒的可能性大一些。
整个年级,不对,换言之整个学校。都在寻找这位能在严格管辖里失踪的学生,毕竟失踪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时候名声可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村头丢了一条狗,到村尾可能就变成死了一个人。
我也是第一次被老师用那种眼光那种语气审问,但我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谁能会想到硕能独自在里面沉睡长达一个上午,直到下午才揉着睡意朦胧的双眼回到班级,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后来我又被加上了一个职务,当硕的专属闹钟,每当起床铃拉着长调响起,我也要拖着长调,夹起嗓子,对着硕大喊:起——床——了!!!
房间里因为都是男人,大多都是邋里邋遢一塌糊涂。垃圾桶里粘着已经长满绒毛的橘子皮,代替烟灰缸的空罐里堆积了十几厘米厚,里面一冒烟,就会有人用水什么的浇灭,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恶臭味道。碟碗则都是黑乎乎的,里面大多是泡面残渣,碗壁上自然是鲜艳的红油和不知道叫什么的脏东西。地板上散落着啤酒罐,速食袋,各种食物的包装,也从来没人想过要把它们扫在一起扔进垃圾箱,风一吹来,灰尘便在地板上翩翩起舞,从没人管辖,只是等到下周检查时让轮值的倒霉蛋来处理这个烂摊子。每个房间的气味都有不同,但相差不大,成分也出奇的相似:汗、体臭,垃圾,劣质香水。大家把要洗的东西全部塞进床下。由于课业负担大,被褥也从未晒过,阴冷的空气里,被褥算是彻底吸足了水,湿气都快变为瘴气,总感觉体内的基因都要紊乱。所庆幸的是,在那种环境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患病。
不过由于与硕有叫床之缘——当然这个修辞绝对不是很恰当。我的床位倒是干净整洁了不少,床板上纤尘不染,玻璃光可鉴人,文具各得其所,床褥每周晾晒一次,偶尔还会弄点高难度的操作,把窗帘卸下来清洗——当然所用的时间都是硕逃课挤出来的。我自诩是个尖子生,为了能让自己不算出众的脸庞能给别人多留下点印象,对学习厌恶但又不敢完全丢弃。这么着,我成功地在外人面前塑造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好学生形象,并且在班级这个小团体里被授予了一官半职,刚开始我不以为然,后来我把它用作疏解压力的一种方式。
硕爱洁成癖,这自然是他人生里的闪光点,但谁都不相信他会去洗窗帘。毕竟在大多人的印象里,窗帘不就是永久性的垂挂物嘛。
硕的这方面可圈可点,和他当同桌自然是一件美事。所要用的构图用品,铅笔橡皮,在他的抽屉里都能尽数找出,然而你要是问他老师正在讲些什么。他便会用不求甚解的眼神望着你,仿佛在说:“他在讲什么跟我有关系么?”
看着他这样,我也感到无比的惆怅。“你以后想干点什么啊,硕?”
“就那样呗。”
“那样是哪样?”
“我准备穿梭到二次元去,拯救萌妹!改变世界!”
我一头雾水。莫非次元裂缝已打开?
硕平时的一大喜好便是看番追剧,硕对日漫有着近乎痴迷的狂热以及投入,他模仿各种花里胡哨的招式,嘴中念念有词,就像是要真的把招式释放出来一样。当然,他每次殴打别人的时候也会念出来,别人都以为是被打之后的胡言乱语,把这种行为说成是魔怔,是非不分,但只有我知道那是专属于硕的致胜法宝。
硕每次打完人,收尾工作自然让我来做。我去叫来老师,编造一些乱七八糟的过程,对方自然是恍惚状态,对我这个第三者的陈述也找不到反驳点——这也对我后来能说会道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你父母的电话又打不通啊?”声音粗犷凶狠的班主任质问着硕。但硕却只是撅着嘴皮不吭声,面对各样的声讨,硕从来不在意。
硕在意的只有那通话记录中的五秒时间。但是时间太过于缓慢,甚至连录音都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我平时虽然不喜欢惹事,但是喜欢看别人惹事,吃瓜看戏。或许是因为我想从他们的处理方式中学到点什么,但并没有我想要的,全都是服从安排,忍气吞声。真正敢于反对压迫的很少,我没有见过。我近乎病态的想要找到一个可以反抗这种压迫式教育的人,像是在寻找古代代领农民起义的陈胜。然而始终没有出现过。后来自觉无趣,又或者是幡然醒悟,我放弃了这种寻乐子的方法。
硕对异性也是有着痴迷的追求,当然这也是他对日漫痴迷的最主要原因——日系萌妹实在是太过于可爱。当他沉沦在自己所幻想的世界中时,便会觉得现实的一切都是赝品,我感觉这或许是他对现实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原因。
“你说……那个女的长得怎么样。”早自习时他对我这样说道。
“你喜欢她呀?”
“哪有!”硕连忙把头像波浪鼓似地摇摆。“我看见她就疲软无力了,感觉用来治晨勃会有用。”
2.
讲完我和硕之前做过的等等傻事。月痴痴地笑了。尽管我知道那并不是因为这些事情多么有趣,那像是想念一个人时不经意露出的笑意。而我也不是拿来当笑柄讲的,但我也附和着笑。月的笑,虽然稍纵即逝,但也是——久违了。
她似乎不太愿意提起关于硕的事,之前整洁的床板与桌子消失不见了,讲真的我不是很确定自己能不能适应过来。
月在一棵树前停住,从裤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鞋,然后细心地系好鞋带。白鞋崭新如初,纯色系,我蓦地发现在月身上似乎找不到任何的一点花纹。她就是那样,在我面前——永远的纯色系。
“你说?我也能过那种生活?”
“集体生活?”
“嗯。”月说。
“怎么说呢……倘若你能和同学们关系打好……自然——伤脑筋的事自然也不少。无聊的家伙们成天显摆,睡着的人打着呼噜,醒着的人聊着天。不过如果你换个方面想,这种事情到哪里都是在所难免的,倒不会那么难过。我毕竟是没得选嘛!”
她应了一声,点点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仔细看去,她的眼睛是那么深邃而清澈,和月光交相辉映,让人怦然心动。想来,这之前我从没有和月独处的机会,两人单独走路是同一次,一起聊这么多天也是同一次。
“打算试试住校生活?”我试着问。
她却猛地摇摇头,“只是幻想一下那是怎样的生活……”月似乎在纠结,但好像找不到合适的字眼,便就此作罢。
差不多有几个月没见到她了。她似乎变得瘦小了好多,但并不是那种不健康的虚弱状态,如同树木一样的姿态自然。月本就有张甜美的面容,况且现在甚至比我印象里还要美丽几分,身材更加纤细的她更给人一种冷峻感。
我们也不是有什么目的才见面的,自从硕退学以后,月的身影也消失了。现在她又回来了,只不过是来收拾好行李,而我正下课,双方都没什么要紧事。于是便这样试着攀谈了几句,只不过我不怎么会聊天。
于是我便注视着月——注视着那位如月光般冷峻的女子,她静静地消失在了黑夜的尽头。
我其实并不忍心把硕当作我和月的笑料,毕竟一切都是因为我这个罪魁祸首。但除此之外,我给予月的关心,体贴,以及嘘寒问暖,硕都可以给她。
在那黑夜的尽头,硕得到了月的所有。我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去制止,但我清醒时手里却多了一把玩具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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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能和现实里的女孩走到一起是我从未没有想过的画面,我曾以为以他高出天际的眼光,只能干对着二次元意淫的事。没想到他反手就搞到了一个,并且饶有姿色。与硕暧昧的是一个同样寡言的女孩,平时不怎么见到她。是叫月这个名字吧?貌似是因为家庭原因请了长假,又或是承担不了如此繁重的课程。只不过她来学校的原因我大抵是能猜到的,因为自从她来到班级,所有人的视线就从未移开,和她紧紧依偎在硕的肩上一样。
正如青梅竹马之交一样,我严重怀疑他们是不是之前认识,关系异常开放,但单独相处的愿望却不那么强烈。交谈相处中得知,两人时常去对方家吃晚饭,打麻将,有时还拉着我一起仨人游玩。硕喜欢日漫,月便当起了一位称职的coser,白丝黑色渔网袜,丝丝透明,摄人心魄。很难想象硕是如何忍住不去享用的。尽管如此,月对我们一视同仁,当然这自然是她放下防备的姿态。倘若有人沉默不语,她就主动制造话题,巧妙地将人融入进去,不至于突然的冷场。每次见月这样,总感觉她煞费苦心。
仨人在一起,倒像是一台不错的小品,硕是日本纯情男高中生。顶着这样的名号,却对学习之类的事漠不关心,月是女主角。而我却反倒像是一个客串演员,愈发地无法融入在他们之中。
月绝非是社交型人物,她在学校和硕一样,同我以外和谁都合不来。她的种种我不能理解的事情给她带来了太多谜团。她的姿色以及情商都可以让她向更广阔的世界施展才华,但她却对这个仨人小天地自满。我这人纯属凡夫俗子,自诩文人,自恃清高又无所事事。
这样,每当硕有事或是离开一小会,和月单独留下来,便只感到坐立不安。并非不对胃口,而是无话可说,在那时我对月便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我那时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后来发现时又感到追悔莫及。
按理来说不应该我来管,但那时学业的压力快要让我抑郁成疾,和硕的关系也几乎四分五裂,再加上种种的嫉妒心理。我还是把他们谈恋爱这件事告诉了老师,死板的老师大发雷霆,这正是我想看到的,比起干结无味的课程有趣百倍万倍。
硕百口莫辩,试图解释却又没有任何人相信。我于是便坐立一旁,准备看他会以怎样的方式应对,嘴角微微上扬。
对于硕来说,退学只不过是一个迟早的事,而对于我不一样。那仨人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全部都被我亲手结束了。
这么着,我把自己唯一的朋友推开了,把接近自己暗恋对象的机会葬送了,把自己送回了通往孤独的最终海洋。
刚开始我试着去忘却。忘掉自己起床后要干的幼稚行为,忘记自己曾经整洁干净的位置,忘却自己从前的种种病态心理。不过任由我如何将自己放空。月留下的最后背影却总是停留在梦中无法剔除,慢慢变为一团薄雾。薄雾里的字体渐渐发光闪烁,我甚至可以用文字来复述下来。
那个时候要是那么做了就好了之类的后悔是没有意义的,而什么“人生是一连串的选择”,其实是在失败以后回首往事后出于后悔而发出的,无用的感叹。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冰冷到了极点,所对于世界的厌恶全部都如潮水一样倾泻出来。
天色骤变,三月飞雪。我没理由地逃了课,像是被什么指引着一样,向着那夜月走去的方向前进。
终点是什么样子,目前还无法知晓,但只要像这样,一步,一步,什么都不去想。随着我的前进,硕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了,我想跟他聊聊,或许我还欠他一个道歉。
我在路上捡到一把真枪,它被雪花掩盖。
我试着扣动扳机,开了三枪。一枪打在树上,没有子弹,没有弹孔,连响声都没有。第二枪对着远处朦胧的硕发射,没有人死,更没有人受伤,我心想这只是一把普通的玩具。
于是我瞄准自己的额头,扣下扳机,一切如故。飞雪消融在我的脊背里,寒意依旧。
3.
密封袋里包住的,是一颗锈迹斑斑的子弹。根本看不出什么型号,里面的火药都已受潮。外壳几乎变形,一群专家们研究了半天,还是无法讨论出这到底是什么型号的子弹。
我于是抽出椅子,不去理会正在讨论的人们,向更高的楼层走去。
岁月的流逝,就如同层层向上的楼梯。一旦对此产生了任何疑问,那么从那一刻起,跨上台阶的步伐便会越发沉重下来。所以要,一步,一步,什么都不去想,就这么向上攀登。
因为是楼梯,所以也就没有分支。终点一目了然,在前方漂浮的虚空里。
明明无风,是什么穿过胸膛?
我想那应该是回忆的刺痛。
果然,在那明媚的阳光中传来了一声枪响,那枪声沉闷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