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过完春节，依凌29，一个让人咬牙切齿的年龄。
依凌高考填报志愿时，选的是医学院临床系，录取时被调剂成护理学。
刚开始哭过很多次，她父母在小县城非贵非富，没办法将她的专业再改回来。后来，她认命，再说护理专业比临床系找工作容易很多。
果然，毕业时，凭着优异的成绩和完美的操作，她签约深圳市中心一所公立三甲医院，急诊科。相比当年的专业调剂，反而多了一份庆幸。
今天休息，一大早妈妈打电话，
“凌，陈阿姨介绍的那个男孩你去看了没？”
“妈，已经约好下午见面，不过你不要又给我介绍上次那种啊，”
妈妈早就内退，除了满小城的托人给女儿介绍对象，好像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依凌对妈妈的做法很无奈，可她理解，妈妈要的只是女儿成家生子，无可厚非。
这些年，依凌心里那个人，抹不去，回不来，又狠不下心腾空位置装下其他人。
于是拼命工作和业余进修，只偶尔在深夜里留一点点时间给他，可回忆里那一点点光，虽只发出微弱的一丝温暖，却又将依凌工作中取得的成绩和生活中一尘不变的孤独，照出来一片苍白，和更深的无助。
“幸好只在偶尔的深夜沉沦，”依凌安慰长梦不醒的那个自己。
生活还得继续啊，不是吗？
天一亮，她屈从于现实，甚至相亲。
下午，离家附近的星巴克，依凌一件白色T恤一条修腿紧身牛仔裤一双白色球鞋，前往赴约。妈妈不在身边，如果看到她这一身装扮，会气死的。据说这次的男孩条件非常不错。
不过妈妈哪次都说别人不错，就像上次那个人，不就在华为上班么，结果全程吃饭没主动说一句话，吃完饭也不主动提出送依凌回市中心，要知道为了迁就对方时间，约会地点定在龙岗坂田。
从坂田打车回来路上，那个人估计受家人提醒，给她发来解释短信，说下次到市内请她吃饭，依凌不想委屈自己，果断将他拉入了黑名单。
靠窗边的位置已经有人，蓝色衬衫，戴着眼镜，是电话里约好的样子。
依凌走过去，对方也第一时间站起来，
“你好，我是刘依凌，你是陈阿姨的侄子？不好意思，没想到你来这么早，”
男孩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没关系，我怕这边难找停车位，所以早点过来，对了，我叫陈斌，我们坐下聊吧，”
“我给你点了杯橙汁，糕点我不知道你喜欢哪种，你自己看着点吧，”说完递过餐单，
依凌取下双肩背包放在身旁位置，接过餐单，招手叫来附近的服务员，心里在想，自已从没跟人提起过喜欢吃甜食和橙汁，这人竟然给她点对了果汁，也没给她点咖啡，她可是从不喝咖啡的。
于是对对方凭空多了一分好感，让人很舒服的好感。
“依凌，我比你大两岁，所以就这么叫你吧，”陈斌的声音很好听，带点磁性的温和，
“我父母早些年工作调来深圳，所以一直在深圳长大，去年从国外回来后应聘进了深大，听姑妈说你在二院急诊上班，应该很忙吧？”
依凌只知道对方是老师，经济条件很好，其他倒是不了解，
“嗯，二院可能是地理位置原因，每天最多的是交通事故病人，上班像打仗”，依凌没话找话，都说理工男木讷，她得主动聊天，29岁的人，她自己不着急妈妈着急。
“还有一些急症，心脏病、脑出血什么的，不过也有些奇怪的人，”
可能陈斌的温和给了依凌某种说话的欲望，也可能是别的，她对他竟然刚见面便不设防，
“昨天下午有个晕厥病人，为了减肥，听说一周没吃东西，”说完笑了起来，
“我不是笑那个人减肥的方式不对，我是听她醒来后说不要给她在吊针中加葡萄糖，”
“都快没命了，还反复强调如果减不下五公斤，婚纱穿起来不好看，”
陈斌不说话，看到依凌那张白晰而单纯的笑脸，也跟着笑了起来，
气氛便在突然间有了点微妙，或者有了点默契，依凌也在这突然的静默中红了脸。
刚好此时服务员将餐点送过来，陈斌指指糕点，示意她先吃东西，
“依凌，我们虽然是家长介绍认识，不过我本人对你感觉挻好的，我一周只有两次课，有时会应邀去其他学校讲课，但时间自己可以定。在不影响你休息的前提下，我希望你同意我们进一步的了解，其实听你聊天也很愉快，”
“尤其聊你急诊室的病人故事，”
说完这句，俩人都笑起来。
二
急诊室今天连续抢救了四拔人，到交班时，所有人连喘气都透着疲惫。
依凌洗完手回到更衣室，拿出手机，一个未接电话，一条微信，都来自陈斌，
“我在医院停车场等你，不着急，”
飞快的换好衣服，对着镜子，依凌想了想，便将头发放了下来，在脸上涂了点BB 霜，让她看起来多了点鲜活的力气，四台手术下来，即便平时健康的她也抵挡不了。
近期她和陈斌见面次数渐多，自从陈斌拿到她的班表，每隔两三天便会从南山区过来找她，或看电影，或吃西餐，有时就在附近的莲花山走走，她不上班的时间里，微信聊得也很频繁。
陈斌是个很聪明的人，懂得找话题，也懂得适时调节气氛，难得的博古通今还很幽默，见的次数多了，依凌便有了等他的习惯，每近下班，她便迫不及待找手机。
可等陈斌一走，她又特别内疚，自己已越来越少的想起另一个人。
还有，依凌其实有点不自信，虽说她是医院极少数去过新加坡进修的护师这一，比起陈斌的学历和资本，差太远了。
在这种纠结矛盾中，转眼过去两月有余，今天说好的去大剧院看话剧。
依凌敲窗上车时，陈斌正在车上欣赏贝多芬第三交响曲。
有次他跟她说，车可以不贵，够安全就行，但车载音响一定要好，否则少了开车的乐趣。
依凌便在背地里恶补了交响乐的好多课，尽管她平时不是个随意妥协的人，但陈斌的优秀使她有了动力。
看她上了车，他将音乐声音关小，
“今天很忙吧?如果累就不去看话剧，去红树湾坐坐也行？”
“没关系，你不是说一票难求吗？我刚好也很久没看话剧了，”依凌知道陈斌为了两张票托了别人的事。
等了一会，车还未动，扭头去看，可陈斌正看着她，眼神朦朦胧胧的，
“依凌，我想，我其实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我对你是认真的，我妈昨天跟我说带你回家，你明天休息，去我家吧？”
“啊？这么快？我还没做好准备，不是，我不是不肯去你家，我是说再过段时间再去……”依凌有点语无伦次，但又小心翼翼，惟恐说错什么让他不高兴，
“没关系，你不用解释，你说过段时间就过段时间，到时你想去再跟我说，”陈斌伸出右手，握住了依凌放在腿上的左手，
“不用太紧张，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我想你也应该不排斥我，我们终究会在一起的，多等一点时间也不是不可以。”
这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手心很热，无来由的带给她一份安心，她抬头勇敢的看了他一眼，
“好，那我下周休息去见阿姨怎样？在此之前，明天你没课，一早来找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既然决定是他，她得正式跟另一个人道别才行。
三
第二天早上陈斌到依凌楼下时，八点刚过。
接到电话时她已准备好下楼，还是第一次见面时的白T恤牛仔裤，还是那个双肩包，还是那双白色球鞋。
“你今天真像个学生，很漂亮，”陈斌看到她时眼前一亮，由衷的对她说，
“谢谢，你好像是第一次说我漂亮哦，”依凌甜甜的笑了，
“是吗？那我以后每天说一次吧，只要你高兴，”陈斌边开玩笑边发动了车。昨天晚上分开时依凌说了今天去盐田梧桐山。
“也不知道你今天到底要带我去做什么，以防万一你把我卖了，我带了很多零食，到时你吃了有力气数卖我的钱，”
“现在你先吃早餐吧，刚在麦当劳给你带的早餐，”陈斌今天心情特别好，一路开着玩笑。
依凌今天反而话少，她在想一会跟他怎么开口。
北环快线车不多，一小时不到便到达梧桐山脚下，停好车，陈斌本来准备将几袋东西都拿上，依凌说不用，一会就回来。
于是俩人往山脚左边一个小坡走过去，
山坡不远，走近一看，是一片墓地，依凌回头看了看陈斌，嘴角动了动，不过没说什么，继续往上面走，
走到中间一个位置她才停下，示意陈斌站过来，
墓碑上有一个名字：汪舟！
“汪舟，好久没来看你，你还好吗？我最近过得很好，因为这个人，他叫陈斌，以后我会和他一起生活，也会一起来看你，”
依凌低低的声音，温柔的对着墓碑，对着墓碑里的另一个人说，
“我连花都没给你带一束呢，知道你不喜欢花，其实我知道你只喜欢抓坏人，那就在那边也继续做一个好警察吧，等过几十年，我再来找你。”
陈斌看依凌有点悲凄的神情，走上前弯腰鞠了一躬，然后拉过依凌的手，
“汪舟，我叫陈斌，之前没听说过你，但现在明白，你应该是曾经很在乎依凌的人，否则她不会带我来看你，放心吧，我会和你一样守护她的，”
回到车上，依凌闭上眼休息，但一会又睁开，
“他是我们医院附近的派出所所长，在工作中认识，相爱两年，本来我以为等俩人攒够首付就买房结婚，但是，”
声音有点哽咽，陈斌有点不忍，
“说了难受便不说吧，我只要你现在在乎我就好，”
“但是，”依凌停了下继续说，
“有天晚上，是我急诊值班，接诊电话晌起时说在附近酒吧有人重伤，我迅速报告医生并一起赶往出事地点，”
“当时情况特别混乱，刚发生过枪战，地上躺满了受伤人员，满地是血，”
“我看到他好多同事都在现场，想问他在哪，但没时间，只能投入紧张的抢救中，”
“正在抢救一个受伤群众时，不远处同事好大声的叫我名字，我跑过去，一眼看到血泊中的汪舟，然后我晕了过去，”
低泣声持续了很久，陈斌不知道怎么安慰，紧紧揽过依凌的头，
“等我醒来，在抢救室门口等了八个小时，还是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听说是与贩毒分子发生枪战，他为了保护同事挡了一枪，那一枪打在心脏位置，”
“他是我的初恋，我曾经梦想过跟他生活一辈子的，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他就走了，”
“后来，我去新加坡进修两年，回来后也一直不想接受别人，直到最近妈妈逼得急，我也想，他就算地下有知，也希望我过得幸福吧，于是，我遇到了你，”
“陈斌，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傻瓜！”陈斌摸摸她的头，
“谢谢你第一次见我就接受了我，汪舟最喜欢我穿白T恤，白鞋子，他每次都给我买一杯橙汁，他从没给我点过咖啡。”
依凌伸手拉过陈斌的手，面朝脚下的大海，静静的，闭上眼睛。
一元小说训练营一86号会飞的果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