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头脑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盼望,开始生长着。”未干透的墨水瓶里飘出一股铁味儿,像极了血的味道,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看到的羔羊被屠宰的场景,她感到了一阵晕厥。她侧过身用把胳膊肘支在了桌子上,用手掌盖住了额头。她强迫着自己再次去看那个场面。鲜血、羔羊无助的眼神、女孩子们的尖叫、男孩子们的笑声……她在回忆的场景中看见了自己无助地捂住眼睛,她走过去掰开了她的手,强迫着自己盯着眼前鲜血淋漓的场景。
晕厥停止了,成年的布蕾克维尔站在那个场景中,冷峻地盯着从羔羊动脉流出的鲜血,她直视着这个场面,直到羊儿停止呼吸。
她睁开眼把手从额头上拿开,重新开始回忆老妇人的话:“你为什么不去当一个医生?”
“为什么不能呢?”她问着自己。
一
布蕾克维尔长大的方式和别的女孩并不太一样。在别的女孩学刺绣的时候,她在学历史、德语、文学、音乐。因为她的父亲认为普天之下人人平等,无论男人、女人、黑人、白人,都应该有一样的受教育的权利。在父亲的坚持下,她的八个兄弟姐妹都接受了全面系统的教育,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让布蕾克维尔从小就养成了不服输的习惯,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比男孩子差多少,因为父亲经营的糖厂的一次事故,布蕾克维尔一家人都搬到了辛辛那提,由于心情抑郁,不久父亲身患重病,潦草离开了人世。一家人哭得哭,喊得喊,但难过够了大家都奔赴了自己的行程。这是布蕾克维尔家庭的家风——我们可以哭泣,但是不会放弃。
当时提供给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的工作只有老师这么一项,布莱克维尔被逼无奈去当了老师,每次上完课回到家,布蕾克维尔都会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她并不是不喜欢那些孩子,而是当一堂课程上到第八遍、第九遍的时候,布蕾克维尔就会从内心里感到深深的厌倦。
布蕾克维尔想:“我觉得当老师的工作不太适合我,但是我又不知道做什么好,总觉得有什么使命等着我呢。我可不喜欢现在这么一成不变的生活,教一辈子一样的东西,然后死掉,然后还要任那些小鬼给自己起外号!”
不久之后的一次遭遇,让布莱克维尔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使命。
二
1845年,工作之余布莱雷克维尔给一个病重的老妇人去读诗,这位老妇人总是很感激这机敏聪慧的女士。这一天布莱克维尔正在读诗,老妇人突然伤感地叹了口气。布蕾克维尔便放下了手中的书:“阿姨,是我读得太快了吗?”
“我经常想,要是有女医生就好了,这样我的病就不会拖这么久。你要是我的医生多好,一定能早些为我诊断出我的病症。你为什么不去当一个医生?”老妇人的眼睛里投射出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几许期望。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在我头脑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盼望,开始生长着。”布蕾克维尔在日记本上匆匆写下这句话,又回顾着之前那位老妇人的人的死悄悄陷入了沉思。那个使命在她内心中清晰了下来——她要立志成为一名医生,尽管这个理想在当时的社会理念里有些荒唐。
没过多久她坐在了迪克逊牧师的女子学校里,听这位牧师讲物理、化学和解剖学知识。
“上帝会将人们带到正确的路上的。布蕾克维尔,你要珍惜自己的才华,你就是一个天生的医生。如果你去医学院念书,你一定会让其他学生羞愧死的,因为他们读书太松散了。”迪克逊牧师对她说道,他喜欢这个读书刻苦的姑娘。
两年后她开始申请哈佛大学、宾州大学、耶鲁大学的学位,但是全都遭到了拒绝。拒信的理由还几乎都一致:“医生是一门艰难的工作,不适合女性。”“无先例可循。”迪克逊牧师看到这些拒信跟布蕾克维尔说:“申请一个小学校试试,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可能会开先例。”终于,1847年纽约州北部的日内瓦医学学院最终接收了布蕾克维尔。
三
她的同学们呢,他们在一开始嘲笑过这个医学院唯一的女性,一开始的解剖课,大家还集体把她关到解剖室之外,因为他们认为让一个未婚女子看男人的生殖器简直是太惊世骇俗了。不过他们不久之后被布蕾克维尔震惊了,这个每次见到男士们总要把头高高抬起,恨不得把下巴撅到天上去的女孩——她抢走了年级第一的位置,而且在这个位置上一待就是好几年。
不过捉弄她的玩笑可从来没有停止过。
“你们嘲笑我时,我更坚信成为医生是我的责任,我相信总有一天上帝会让世人的眼睛睁开,女人也可以成为一流的医生。”布蕾克维尔对着那个把男性生殖器的图画贴在自己桌子上的同学愤恨地说道。“而且,不是我说,你的那个,是不是比这图上的小太多了,所以想让我帮你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来着?”
那个肇事的男孩捂住了自己裆部,羞愧的把头埋在桌子上,其他男孩笑声都快把楼板震穿了——或者应该这么说,男孩们并不是喜欢捉弄布蕾克维尔,而是喜欢看布蕾克维尔捉弄男孩们。
布蕾克维尔就这样带着微笑和《斑疹伤寒的原因与医治》成为了第一个获得医学学历的女性。她也带着微笑投身到了法国马得耐医院的工作里,她完成了自己的理想,在病房里来回穿梭时,她证明了自己的使命。
四
直到她瞎了一只眼睛。
一八四九年,她一早起床,给一名眼部患有急病的婴儿滴眼药,结果婴儿在挣扎过程中,一些液体被溅到了布蕾克维尔的眼球中。几天过去后,布蕾克维尔失去了她的右眼,同时也失去了做外科医生的资格。
她又哭又笑的场景吓坏了她的妈妈,她的妈妈以为她的女儿要丧失理智了。但是慢慢地,布莱克维尔的神志渐渐冷静了下来。
这些从医院离职的日子里布蕾克维尔想了很多事情,她想起了父亲跟工厂里的工人说普天之下人人平等。她回顾这自己短暂的这一生从来没有比男孩子们差过。她想起了迪克逊牧师对自己的教导。也想起了日内瓦医学院里男孩子们对自己的嘲笑。
也许不该这么算了。
五
纽约市里的很多人后来都会记得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女医生来到自己家里出诊的样子,她总是精神抖擞,面带微笑。她瞎了的那一只眼睛成为了她的特质而非残疾。
人们也喜爱去教会听她的讲座,很多女孩记得受到过她的号召,因为她说:“女性的细心与爱心,是成为好医生的特质。”黑人们也对这位友好的医生充满了爱戴,因为在她的妇幼保健医院里,不会因肤色将人进行隔离,她还聘用了许多黑人女护士。
她给一般的医生和伟大的一生画出了一条红线。她说:“成为一个医生最大的责任不是医治病人的疾病,而是教人们保持健康……一个医生怎么看待贫穷的病人,是区分一个人是医生还是医匠的关键点。真正的医生肯定人的价值,医匠的眼中,病人只是消费者。医生看的是生病的人,医匠看的是填病例的表。”
布蕾克维尔,是第一个正式被西方社会承认的女性医生和女性医学教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