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以后家里不会再有钢琴的声音。我不再逼迫伊莎贝拉去练琴,那么,她钢琴的造诣也就止于此了吧,英皇六级。心里觉得很可惜,五岁开始学琴,每晚的练习,周末的课程,寒暑假的集训。她的六年,我的六年,如今说放下,就放下了。当初希望她进入音乐学院的梦想,就此破灭。
成就,还是健康快乐,我最终选择了后者。伊莎贝拉最大的负担,再也没有了。
周末,批阅伊莎贝拉的数学卷,错的面目全非,也应该习以为常了吧。若不是老师要求,我怎会给自己添堵,怎会阅她的卷子,越批越生气。可是我不能发怒,说好要改变对她的教育方式的呢?换做以前,定会狠狠责罚。如今?随她吧。
伊莎贝拉还是心有余悸的跑来我身边,自言自语“为什么这也错了呢…”,我看见了她的紧张,过去是我给到太多压力了。
我说“还好”,言不由衷的话语,也只能换一种方式呈现。伊莎贝拉接过数学卷,双面翻看,又自言道“这也叫还好…明明就是很差。” 看来有时候不必家长多言,孩子是能自我意识的。以前我为什么没有察觉?因为我总是急于表达对她的不满。
伊莎贝拉自己算一算分数,56。抬眼望望我,我也勉强地一笑,“去订正吧”。别人做一张卷子的时间,她却要花双倍的精力,订正一大堆。然而却又能一次性订正全对,不需要任何指导。这分明就是高分的水平,为什么总要在最初做出不及格的事情。还是心态的缘故,没有不会的题,只有不认真的心。
刚梳好的头发,又揉的乱七八糟,让她再梳头又不愿意了。不梳就不梳吧,她若不嫌丢人,就由着她。反正乱的又不是我的头发。等过两年青春懵懂,有了喜欢的男孩,自然会注意形象了吧。
吃饭不再给她单独夹好,为了她营养均衡。现在想吃什么自己吃吧。吃得面前饭粒,菜汁,我几次想帮她擦去的冲动,又收回手腕。看见她把饭粒捡起放进嘴里,我多想说一句“那就不要了”。不,我要忍住她的邋遢,尊重她的节约,习惯就好。
让伊莎贝拉收拾房间,磨磨蹭蹭,好久好久还没完成。不要催她,让她自己慢慢搞吧。为了避免生气,我还是眼不见为净,回到我的房间,不管外面的动向,与世隔绝了才好。
下午和林先生下楼,陪孩子们打羽毛球。捡球时,伊莎贝拉又用球拍在地面刮来刮去的拨球,林先生又开始习惯性的说教。毕竟,这副上千元的球拍并不便宜,林先生也是比较爱惜的人。我看见伊莎贝拉脸上的笑容凝固,她在接受林先生的训话。这其实是很影响心情的举措,玩得正起劲时,父母忽然指责你的问题,谁能好心情?从前我没有站在孩子的角度去体会,现在也渐渐明白了。
夜晚临睡前,我与林先生郑重其事地谈论了这个问题。孩子的教育,不能只靠我一个人的努力和改正,我们都得改,尤其林先生这样喜欢训话的人,在公司做惯了领导,回家也延续这份毛病。
我说“如果你希望有一个不健康的女儿,你就继续这样的方式。你赚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你做再高的职位,有什么意义,你所获得的财富,在女儿的健康面前,一文不值。我们百年之后,你是希望留给他们这些身外之物,还是留给他们一个健康的体魄,自主的心灵?”
林先生说“我已经与她讲了很多次,珍惜自己的物品,这样刮蹭会断线,她依旧我行我素。得到太过容易,所以并不珍惜,因为她知道一切的损失与她无关,我们买单。”
我说“现在她弄断了吗?我们买单又如何。不要说一副球拍,就算再昂贵的物品,我也愿意让她试错,为她的错误买单。是你教过我,允许孩子有试错的过程,现在你怎么反倒忘了呢?还是你满心都是工作,根本不在意家里的事,孩子的事。”
我把对林先生的不满,一并道出。这也是我心底的话语,我曾经那么爱林先生,可是对他这经久的不满,也在逐渐消耗那往昔不可动摇的爱意。
林先生不再讲话,俯视着手机。我岂会坐等他的沉寂,这并非感情上的拌嘴,你若沉寂,我千百年都不想理你。现在是关于孩子,在我没有说完想说的话时,你,必须听着。
我说“你不准看手机,你若不听,不思考我的话语,我现在就把你的手机扔出去。” 我当然不可能扔他的手机,在他手上怎么扔。我只是在告诉他,我生气了。
林先生抬起头,回答“你怎么知道我没在听,没在思考。你是不是也该改变一下对我的专制和方式。”
我就是这样。已经为伊莎贝拉的成长,心力交瘁。千万别趁势要求,想都别想。你又不是我生的小朋友,你又不是一个心智不健全的孩子,我们是对等的健康与成熟,我为什么要改变和谦让。伊莎贝拉不是我一个人的女儿,话已至此,你看着办吧。
洗完澡出来,听见房间内传出伊莎贝拉的笑声,她正倚在林先生怀里玩乐。每次临睡前,她都会来我们房间与林先生说晚安。我看得出,林先生也在弥补下午的训斥,他与伊莎贝拉玩了很久,远超平日的时间。我躺上床,伊莎贝拉也迅速躺下,很开心地说着“妈咪,我们三人睡在一起”,就像她小时候一样。只是伊莎贝拉已经比那时长大了好多。而我错养的六年,并没有给她带来更茁壮的成长。
改变吧,一切都不会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