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老头,其实年轻的时候不瞎。高高的个子,方正脸,看着也一表人才。瞎老头,真名叫张同,瞎老头的称号,是后来同村的人给他起的外号,眼睛因为年轻的时候哭的太多,导致现在老了视线模糊,走路必须拄着拐杖,所以才得了这么一个称谓。
他1946年生于一个贫穷的乡村,家里兄妹两人,有个姐姐。因为家里穷,娶不起媳妇,就一直单着。突然某一天,从外面来了个大肚婆,听说是被原先的婆家撵出来的,也没个娘家,就四处流浪。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张同的妈妈看着这个女人还不错,五大三粗的,尤其是两个长长的大辫子特别的喜人,就想着把他留下来给他做儿媳妇。于是把儿子叫到跟前,说“儿啊,咱家穷,为娘的没本事给你娶个好媳妇,是娘对不起你。现在来了个大妹子,娘看着怪好的,留下来给你当媳妇中不?”张同看了一眼他娘,低头看着地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娘等了老半天,张同还是一句话没说,就愣愣的站着,头低着,手不停的摆弄着衣角。他娘等的实在不耐烦,叹口气道“为娘的知道你心里多少有些不愿意,毕竟她现在有着别人的孩子,但是你也不想咱张家从你这代断了香火是不是?只要他能够给咱家生个儿子,咱也别计较那么多。你不吭声,我就当你默许了。”就这样,这个异乡流落到这的女人,成了他的媳妇。
说来也是上天恩赐,张同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儿子。继这个儿子出生之后,又接连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本来一家六口人可以和和美美幸幸福福的生活,不幸的是,第二个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张书同的老母亲去世了。第三个孩子还没满一岁的时候,孩子的母亲也去世啦。具听说,是下雨天在地里放牛,正好走到树下面,打了一个打雷,被雷打中当场毙命。张同听到这个消息,一跑一跪的来到了他妻子的面前,抱着她痛苦流涕“我的老天爷啊,我是作了什么孽,你要这样对我啊。你让我和三个孩子怎么活啊?”众人劝他入土为安,不起,继续嚎啕大哭。没办法,只能把他强行拉开,把他媳妇抬回家。
自此之后,张同又是当爹又是当妈,日子过得艰辛无比。五六十年代,还是挣工分吃饭的年代。可是他一个人带三个孩子,老大只有五岁,老二三岁,最小的还不会走,哪有时间挣工分啊。没办法,只好背着小儿子到处要饭吃。每晚在大路上,等着村里有其他放工的正在奶孩的母亲们,求他们给他的小儿子喂喂。她们见他一个男人带三个孩子,而且最小的还嗷嗷待哺,都会停下来,给他的小儿子喂喂。小孩子别说穿新衣服了,有得衣服穿就已经很不错很不错了。他没得钱买,只好各家各户的去问,谁家有小孩子不穿的衣服,他都要着,即使很破,或者有洞洞的也无所谓。然后他再拿回去把这些衣服缝缝补补,给三个孩子穿。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忍不住的哭泣,想他的媳妇,想要是他媳妇在就好了,要是在的话,怎么能用到他来做这些活呢。现在的我们有一个孩子,三四个大人照顾都感觉养个小孩子好不容易,特别是生病不舒服的时候,何况张书同一个大男人,养了三个孩子,那种艰辛可想而知,所以他常常哭,常常哭,走路也是哭,和别人谈话也是哭,甚至每天晚上把孩子哄睡了,跑到媳妇的坟上哭,直到哭的没力气了,哭上天的狠心,哭自己的命苦,哭亲戚的冷漠。以至于后来,年纪稍微大些,眼睛竟然模糊不清,走路必须拄根拐杖了。于是村里的人,给他起了个外号,瞎老头。见着他的人都打趣道“瞎老头,今个又到哪里啊?”他也不恼,继续走他的路,嘴里不忘答应着“屋里闷的慌,出来走走”。久而久之,大家都把他的真名忘记了,都叫他瞎老头。
瞎老头的儿子们都争气,大儿子张亮在镇上包工地,挣了钱房子买在了镇上。二儿子张起帮人贴地板砖,也挣了钱在镇上买了套房子。三儿子张来在上海打工,挣了钱也买在了镇上。平时就瞎老头一个人在老家的房子里住。毕竟是个大男人,衣服常常半月一个月的不换不洗,常年积月,身上和屋里的味道刺鼻,闻着令人作呕。三个儿子一年也就快过年的时候来看他一眼,过年的时候接去过个年,第二天又把他送回老家。因为不会用煤气灶,平时瞎老头一个人都是用电饭煲做饭煮菜。不管是什么菜,都放在电饭煲里,放上盐煮一煮,然后就就着饭吃了。外人说起来,都感觉他可怜无比,好不容易把三个儿子养大了,等着儿子给自己养老送终呢。可是晚年了却是这般光景。
就在去年年中,瞎老头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了,生活成了问题。没办法,三个儿子就商量着按月把老父亲接到自己家里住,一家住一月。老三常年在外,不负责照顾,但是必须出钱。就这样,瞎老头第一次住上了儿子的新家,心里欣喜无比。但是好景不长,才住了一个星期不到,就被大嫂送到了二弟家。原来由于眼睛看不清楚,他在卫生间到处撒尿拉粑粑,有时候自己的衣服上弄的也到处都是。大嫂打扫了几天之后,实在忍受不了就把他送走了。结果才过了两天,二弟就来找大哥商量“哥,要不我们把爸送养老院里吧,这样下去谁能受得了啊”经过一夜的商量,第二天,瞎老头被送到了县里的养老院,一个月一千块钱,三个儿子一起出的。村里的人消息都很灵通,几天不见瞎老头天天在庄上瞎转悠,一打听原来被送到了养老院里。都感叹,都说养儿为防老,老了指望儿照顾自己呢。瞎老头可是要了三个儿啊,到头来还不是得进养老院。在落后闭塞的农村,养老院这个新生事物于他们是不能接受和容忍的。老了,即使走不动了,他们也宁愿守在他们那个上了年头的主房子里,不愿意离开一天一个月。
在养老院里呆了大概半年,瞎老头就被养老院里的负责人通知让其亲人接回家了,原来是他白天实在太急太无聊,就想着到处走走。没想到养老院里是有电梯的,一下子从电梯里摔下来,摔断了腿。在医院里治疗了两个多星期,他的儿子们就把他接回了老家,请了一个七二岁岁的老大爷来伺候他。老大爷家里有个生病的媳妇,儿子不争气,只好自己出来照顾别人挣点钱给媳妇看病。老大爷只负责给他做饭,由于张同本身就人高马大的,所以换尿片的工作就落到了两个儿子的肩上。老大和老二会每天傍晚过来给他换一次尿片,其他的时间几乎不会来。由于现在正值初夏季节,每天白天的温度都能达到二十七八度,又没有人帮张同翻身,擦洗,没过多久,张同的下半身都腐烂生蛆了。以至于每次儿子来给他换尿片的时候,他都大声的嚎叫“我的爹爹耶我的娘耶,你们赶紧把我带走吧”。外人听了都感叹瞎老头可怜,受得什么罪啊。
在伺候了张同一个月之后,有天他儿子突然对他说“我的老爹爹啊,你天天还吃那么多干什么啊”。张同听了这话,眼泪止不住的流,哭了一夜也没住声。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要著吃饭了,只做饭的老大爷给他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不做他也就饿着。有同村的人问张起,你爹怎么样了。他竟然说死不了他,他也没狠心死。这话没说了有一个星期,前天夜里凌晨三点半,照顾他的老大爷听见他喊了两句娘,等穿起来去看的时候,张同已经离去了,只有一具尸体躺在那里。可能由于心里难受,上衣被掀了起来,一只手在心口上放着。老大爷虽然照顾张同只有短短的50天,但是看着一个孤寡老人就这样静悄悄的离去,心里还是免不了一阵难过。放了鞭炮,就去领居家敲门,让邻居帮忙给他的儿子打电话。儿子们听说了,心里松了一口气,放下电话,立马开车赶了过来,商量爹爹的后事。
瞎老头,在苦苦熬了三个多月之后,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愿他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