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柿子情   (散文)

                      赵元龙

        我的故乡李寨乡大井,是由冶河、北坡、大井三个自然村组成的行政村。南道五岭所流传的一句顺口溜“北坡大井冶河沟,圪连、柿饼满楼口”,正是对故乡真实的写照。

        故乡柿子产量大,全村500余口人,年产柿子50余万斤;品性优:皮薄、汁浓、味甜、霜厚,深得人们喜爱;种类多:根据柿子的形状和特性,早熟、皮薄的柿子叫“暑皇柿”,成熟迟、耐攒动的叫“笨柿”,呈扁圆形的叫“扁柿”,个头小、挤得像葡萄串一样的叫“火罐柿”。还有戴大帽子,个头较大的叫“大盖柿”……

      春去秋来,周而复始,柿子始终是故乡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阳春三月,百花争艳,经历了寒冬腊月洗礼的柿树,沐浴着春天的阳光雨露,开始吐芽、抽枝、长叶。“农历四月八,小麦穿柿花。”漫山遍野的柿树开满了小窍玲珑的黄白色花朵,引来成群的蜜蜂嗡嗡嘤嘤,飞来飞去,采花酿蜜。不久,花谢了,结出一个个青绿的算盘子似的果实,每个果实头上加了一层花冠,像小姑娘头上的蝴蝶夹。

      炎炎盛夏,烈日当空。一棵棵柿树昂首挺胸,争奇斗艳。一条条新生的嫩枝旁逸斜出,浓绿的叶子像一把把巨大的雨伞,篷满整个树冠,为人们遮挡骄阳乘凉憩息。倘若遇到来不及躲闪的大雨,那密不透风的柿树下正是避雨的好去处。     

        “七月桃、八月梨、九月柿子红了皮。”各种庄稼渐渐成熟时,柿树也亟不可待地换穿起衣裳来,满身的绿叶偷偷地变红了,青绿的果实也悄悄地由金黄变成红色。满山遍野到处红彤彤,金灿灿。一树树像挂满了红灯笼,又像燃起一团团火焰,让来往游人惊讶不已。倘若你自驾或乘坐汽车从陟椒“三教堂“往“九女仙湖”去,那路旁柿树上沉甸甸的柿子串儿准会砸在你的头顶。

        秋高气爽,天气变凉。柿树缓缓褪去红装,满树的果实在秋风中翩翩起舞,像一张张诱人的笑脸,在阳光下簇拥着、私语着,让人垂涎欲滴、流连忘返。假如你把柿子捧在手心,那柿子又像红脸蛋、青帽子、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玩童。剥开绵软醇厚的外衣,火一般的红中似乎略有晶莹,红得艳而不俗,实在是美极了!

        让人们垂涎欲滴的还数那些早熟的“烘柿”了。那为数不多、零零星星的烘柿子好像生怕没人看见它似得,红艳艳、亮晶晶,涨着笑脸射入人们的眼帘。调皮的男孩儿眼儿最尖,待人们还未察觉时,他早已赤着光脚,一跃身“曲溜曲溜”爬上树去,伸长胳膊,折弯树枝,摘下那透明发亮的“烘柿”,“觑”的一下子就吞进嘴里,然后还一个劲儿嘴里吸着,舌头舔着,弄得鼻尖上嘴角边沾满了红红的汁水,活像戏里的小丑,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霜降节令到,柿子农家跑。” 当其他村民收完地里庄稼而沉迷于麻将场的时候,故乡却夜以继日忙碌于收获和加工柿子。

        故乡柿树的树龄大部分都在一、二百年以上。老桩粗、树冠大、旁枝脆、伸展远,而且大多长在陡坡上、高崚旁、悬崖边等尽可能不占肥沃土质的地方,尽管如此,父老乡亲们却把收获柿子作为一件最高兴的事儿。 

        每天刚蒙蒙亮,野外狂风阵阵,地上寒霜冰冻。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随便拨拉几口饭食,或兜里装上个把红薯,扛起竹夹杆,担着篓筐子,说着,笑着,一路小跑,好像是去赶集似的。

      没人歇息,也没人说闲话。放下筐子,勒紧裤袋,箍紧围脖,开始忙活。只见上树的青年男女,将那还未吃完的半截红薯塞到嘴里,挽好箩筐,瞄准树杈,将夹杆准确地插到树枝上。然后用绳子系住篮子,将系篮子的绳子背到肩膀上,“腾”的一跃,像猴子一样爬上树桩,再攀上树杆,接着稳稳地骑在一个三角树杈上,随即将周围的“老油条”全部折去,随即举起竹夹杆向远处的柿子探去。

      性急不能夹柿子,更使不上蛮劲儿,熟练的人总是先将身躯周围的柿子摘满篮子,吊到树下,然后举起夹杆,悠然自得地由远到近,由多到少,一串串地夹起柿子。遇到零星的柿子,他(她)总是尽可能地将它们连在一起,一并夹起来放到篮子里。当篮子摘满向下吊去时,树下的老人或小孩子会迅速取下来,倒在地里,然后将硬柿、软柿、烂柿、烘柿等分类堆放,接着就小心翼翼,一层一层地往箩筐子里摆放。

        遇到透明发亮的烘柿子,树上的人会小心翼翼的放到筐子里,向下喊叫着吊下去。天冷时分,树下的人会捡来干材,烧起一堆火,将烘柿子放到燃烧着的柴堆上,待火星“吱吱”发响、烘烤得发热冒汗后,吊几个到树上,然后,各自热乎乎、甜滋滋地吸进嘴里……

        如果说,收获柿子是一项艰苦而快乐的劳动,那么,加工柿子的过程,则是故乡人修炼的禅道——

        首先,人们将个头适中、质地较硬的柿子挑选出来用于制作柿饼;多个连在一起、或较软或破烂的,用于制作圪连;圪连顶晒干作为“柿甜”(干碎柿);柿皮晒干作药材或牲畜饲料;烘柿子放在缸子里,用作制作“糠小片”或柿汁蜜,还可制作柿汁醋等。

      据说,柿饼霜的主要成分为甘露醇、葡萄糖、果糖、蔗糖等,对肺热痰咳、喉痛咽干、口舌生疮、咯血、痔疮等有显著疗效,柿饼是市场上的抢手货。因此,人们对制作柿饼很是用心。

        首先,人们把柿子的绿帽子脱去粗糙部分,然后用简易的削皮机(刀)削去柿子一周四分之三的外皮,挂在绳子上或者摆放在高粱杆编成的晒吧上,任凭暴晒、风刮,定皮。待柿子表面凝固后,那些心灵手巧的妇女就开始了柿饼的“深加工”——攒住定皮的柿饼,用两手轻轻地捏揉,放入不透风的罐子捂一捂,过几天再拿出来晾一晾,捏一捏,再次闷入缸缸罐罐,然后又是重复揉捏,最后捏扁成饼。捂个十天半月,出罐见风,个个柿饼奇迹般地凝结出厚厚的白霜。每当此时,巧妇们轻手抚摸着,脸颊嬉笑着,那满满的期待不言而喻。

      柿圪连制作是最简单的活儿,人们拿出多年沿用的圪连挂——用长长的圪针树剪掉针齿,绑缚木勾,即成可晾晒圪连的工具。将连在一起的两个以上的圪连,切去顶皮,然后一层层挨个挂在圪连挂上,又一串串挂在各家楼口,于是出现了“圪连柿半满楼口”的喜人景象。

        柿子破烂或者不能制作柿饼或者圪连的柿子一切两半,凉在蓆子和篦子上,风刮日晒成“柿半儿”。柿圪连顶皮和削柿饼留下的薄皮,放到太阳底下或风口上,借太阳公公和风神婆婆之力,成为干货。

      最难忘的是糠小片的制作过程。从谷糠里挑选出细糠,配上麦麸,用柿子汤汁反复搅拌、碾压,日晒、铁锅炒熟。然后和炒熟的玉米、豆子、酸枣、柿甜块、软枣、杜梨等搅和在一起,经石磨加工成面粉,再用柿子汁和成面团,石磙碾压或案板上打压,切成一片片小方块。再经风刮日晒,装入篓筐,待表面生出柿霜即可食用。这种将五谷杂粮同柿子、麸糠掺杂交互而成的美食,与世世代代故乡人结下了长久眷恋的不解之缘。如今,小糠片的制作已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但我认为,将此作为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予以保护,定将皆大欢喜。

      收获柿子完工后,宅心仁厚的村民们,还会善意地在树梢末端剩几个柿子,留待欢转迎迓的鸟雀们啄食。那一个个经霜后的柿子,红焰焰,似灯笼,装点老树成奇观。风移枝摇,熟柿落地,浓汁四溢,老人们又不忍天物暴殄,到地里把柿汁收回,凉干成一坨坨“哄圪多”。

        数百年来,故乡人用大自然馈赠的礼物,制作成各种各样的柿子成品,成为老少皆宜的美食。冬春的晚上,人们把柿子放在小罐里,倒上水,放在炉火后用文火温热,使水温保持在35℃左右。第二天早上就成为又脆又甜的潜柿子。无论大人小孩,早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吃上几个潜柿子。

        沉沉冬夜,寒风飕飕,孩子们依偎在大人怀里,围着暖烘烘的火炉子,嚼着柿饼、柿半和“哄圪多”,听老人们谈天说地,讲古论今。红泥炉,梅花雪,北斗七星和牛郎织女的故事邈远清丽,梨园老祖唐明皇的故事生动如戏,残暴的日寇在大井及周边村庄烧杀抢掠令人发指没齿难忘……

      ,农闲时分,人们将柿半碾碎做软米甜饭,或作为熬粥辅料熬制甜粥,成为人们最喜欢的美餐。新春佳节,拿“柿圪连”“柿半儿”“柿饼”走亲访友,或配小米、面粉摊制煎饼待客,其色之纯,其味之甘,其形之乖,人见人爱。

        柿圪连油圪麻是故乡人最不可或缺的记忆。记得母亲在世时,煮柿圪连油圪麻是她老人家的拿手好戏,过年过节总少不了煮油圪麻。家家户户都是如此,每当这个时候,慈善的大妈、大婶们把面选好以后,用热水把面和成面筋,放点碱面,反复搅拌,饧片刻后,即把洗净的柿圪连放入面糊里,再用筷子蘸上粘性刚好的面糊,一层一层地将柿圪连裹在面糊中间,待裹成圆球后即放入滚烫的油锅中煎炸。油圪麻出锅了,大人、小孩儿,围在一起尽情地品尝。倘若再蘸上柿子汁熬制的柿蜜,便成为这道美餐的点睛之笔。甜甜的柿圪连蘸柿蜜,饱含着人们对幸福生活的喜悦心情;圆圆的油圪麻,承载了人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柿子因其不菲的价值成为故乡的主导产业,也是故乡人民安居乐业、构筑美好生活的希望所在。

      在我的记忆中,因为柿子生产,大井村历来就是全县闻名的林业模范村。上世纪65年以后,县政府曾经在大井村召开了几个规模较大的现场会。1965年“首创无鼠奇迹”现场经验交流会;1968年养蚕技术推广现场会;1976年水利现场会;1977年畜牧业现场会。最著名的是1978年林业现场会。那一年,大井村成功地根治了流行全县的柿子“腐烂病”,夺得了柿子总产52万斤的大丰收。改革开放以来,柿子更是城市居民抢手货,小小的柿饼漂洋过海,还能为国家赚取大量外汇。

      2019年秋季,故乡人不忍心任柿子风刮烂地,都赶在节令时抢收柿子。大井村一户七十五岁高龄的老两口子,制作柿饼一千余斤,成为远近传诵的佳话。不少在城里打工的年轻人也丢下城里活儿,回家收获和加工柿子。

      悠悠赤子心,浓浓柿子情。柿子是故乡祖祖辈辈的牵挂,也是世世代代的一种传承。此心此情,像村前小溪的水,清凉纯净;像父老乡亲餐桌上的美酒,馥郁芳馨。它承载着故乡浓烈的乡愁,饱含着四海游子一生的爱乡之情,且淳朴浓重,历久弥新。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4,732评论 6 47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7,496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1,264评论 0 33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807评论 1 277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806评论 5 36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675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029评论 3 399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683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1,704评论 1 299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66评论 2 32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773评论 1 332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413评论 4 321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016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78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204评论 1 26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5,083评论 2 35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503评论 2 343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