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羊

第三十四章梦开始的地方

在家里人都在为厉刚的婚事焦头烂额的时候，让我们暂且放下他们，来了解一下修文的生活吧!

深秋初冬的寒凉天气里，告别家人和故土，坐了一夜火车的修文和伙伴们，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到达了滨海市。在还没等大家弄清方向呢，又被匆匆赶上了一辆小型面包车，她们真的像被丢弃包裹一样的随意，这一路不知前途命运，更没有一句哪怕虚假的安慰话，像物品一样的被塞在拥挤憋闷在小型面包车上。

异常沉闷的安静中，晃晃悠悠的半个多钟头里，孩子们各自揣测着前路的吉凶祸福，似乎还没从那个热气腾腾的招工场景中“温情”画面中走出来，就一下子被粗暴的丢在另一个未知的险境中。

大约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当修文和伙伴儿们被面包车放下，收缩性极好的她们又被第一个挤出车门的那个人，费力的一个个揪出车门。她们充满戒备的眼神和死死抓住行李的双手，仍不能让她们有一丝放松。一路的辗转已完全破坏了初离家时最精神的一身衣服和梳理整齐的头发。大家就像刚出锅就被一只大手攥紧的馒头，那只攥着馒头的手倏地松开了，使她们皱紧的身体忽的一下彭起，踉跄着在车外尽情释放舒展。一时倒有些不能适应。

修文长长舒了口气，有点晕车的她飘飘欲仙，觉得极像梦境。滨城湿漉漉的空气雾蒙蒙的天让她无比惬意而不真实。和家乡干咧的北风冷燥的空气相比。这里更显得温润迷蒙。她深深的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容不得她多想多看，这群衣衫和样貌与这里完全不搭的异乡妹子像被轰鸭子似的赶进了一个院子。

在一间偌大的仓库里，一排用木板搭成的大通铺已经恭候多时。木板上细密的尖锐的毛刺刺不时扎到她们的身体，她们没有功夫顾及身体的疼痛，胡乱的扑棱几下，大家七手八脚的安置好自己的行李衣物，并没有对环境感到一丝一毫的不满和委屈，这对于她们的身份与适应力而言是相匹配的。她们欢天喜地的响应配合着各种指令。唯恐自己落后。

安顿好吃住后，她们在月美姐的带领下开始熟悉车间的操作机台，并讲解了一些相关的规章制度。大家都带着好奇与兴奋争先恐后的议论着拥挤着。似乎因为没有遭遇到更险恶的命运并且能够被如此郑重的安顿而亢奋的满面红光。唯恐谁落后谁一步就会有被淘汰出局的危险，因此上豁了命的往前挤。引得那些老工人们不断侧目斜睨。

这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打工者。他们有的单独一个有的三五成群。修文她们看来是人数最多的一群。这些边工作边侧目打量着她们的眼神，使初来咋到的修文和伙伴们觉得这些人真是既高傲又令人羡慕。

她们叽叽咋咋的围在月美姐的周围问东问西，让月美姐不知该回答谁的问题好。一个有些憨直的嗓音忽然说“哎呀你们都闭嘴吧！到底是听你们的还是听月美姐的？”

一个看上去矮墩墩细眉细眼的女孩子狠道道的斜楞着人群大声道。

点名的时候记得她好像叫朱二杰，听她同村的伙伴都叫她二杰子。一下子大家的吵杂声确实收敛了许多。二杰子可能因为坐了一夜火车，猜想也许是为了省钱，临出门时被她妈用裁衣服的破剪刀修理的头发，经过了一夜的蹂躏东倒西歪的或趴着或立着，就像一只刚刚被雨淋过的母鹌鹑，她布满雀斑的脸拉得老长，本就不大的眼睛翻出来的都是白色。

在二杰子的呵斥下，大家果真收敛了高音儿变成了窃窃私语。

“你这是咋的了！哆嗦啥啊？”

循着二杰子的声音望去，一个和她个头差不多，胖乎乎的女孩子两腿夹紧在原地扭来扭去，布满抬头纹的面孔红通通的，支支吾吾不知所语！

大家都不解的望着她

“你到底想嘎哈？说话啊！是不是尿憋的啊？”

二杰子恶狠狠地就像对待恨铁不成钢的下属一样，咬牙切齿整个嘴唇都因太过用力而紧贴在牙龈上。

月美见此情形急忙快步走过去拉起她的手

“是上厕所吗？怎么不早说呢！快点我带你去！对了，还有去的没有？”

身后呼啦啦跟出来一大帮人。

“真是懒人屎尿多，我真跟你丢不起这人！”

二杰子看似被无辜殃及的另类一样，不紧不慢的随人群走去，出了门口之后又从容的看了看身后，见没人注意到她之后，撒开两腿也朝着厕所的方向狂奔而去。

接连几天的岗前培训，已经让大家跃跃欲试了！一大早集合后当大家都换上了同样的白色大褂后，忽然觉得自己和老工人们一样了，当意识到自己也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城市工人时，所有人顿时有了一种强烈的主人翁的责任感与自豪感。

这是一家制造橡胶手套的私人工厂。它位于滨海市马家街山腰下的一片旧楼房里。破败的厂房毗邻着几家化工厂，看上去破落而凌乱，设备陈旧简陋，人员都是来自四面八方贫困山区的打工者，无论是技术人员或操作工人素质与文化都参差不齐，有些像朱二杰等个别人几乎都接近是文盲。但也都是这里最廉价的劳动力。当然，这里也是这群初入城市打工妹们，梦开始的地方。

她们无比激动和豪情满怀的开始工作了！这是一条不太复杂的流水线作业车间。各种按钮控制下的大约有两个家庭浴池大小的胶槽里盛满了白色液状乳胶，通过楼上一个由技术人员操控的神秘管道中缓缓流出，进入到胶槽。胶槽严格的温度的控制需要一个专门的看胶人来监管，温度低了沾到手模上的胶不凝固，温度高了出来的手套上有颗粒状胶粒就是残次品，所以只有温度刚好才行。胶槽工作看似轻松实际上责任重大。一排排螺旋形轨道的上面是一只只整齐的手模，它们按照一定的间距与速度依次在胶槽中打个滚儿沾上胶液后，一边循环一边在烤箱中走过并完成烘干和定型，接下来是依次一排准备就绪的工人，在等待手模出炉后，经过自己的眼前时，迅速脱掉手模上的手套，从脱下手套到握住手腕上的开口处，这一动作需要熟练并连贯，以确保手套握在手里时，像气球一样充满空气，并以一个优美的弧线的旋转，快速的使手套翻转过来后，从大拇指依次到小手指，轻轻地从操作业者的脸鼻下滑过，在下一个手模走到你眼前之前，敏锐的判断出这只手套是不是有漏气点？然后准确的丢到一个分类中。这必须是一个连贯性的动作，因为稍有迟疑或间断，就有可能错过下一个从你眼前滑过的另一只手模。一条流水线下来的成品手套里，漏气手套是残次品的一种，还有带胶粒的，颜色不正的等等。都和温度和调试胶液的质量有关。

“ 哎呀！好累啊！”

第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大家从车间走出来，发出了各种各样的感慨。

“其实也不是累就是紧张的！”

不知谁说了一句。

“不管怎么说，这可比种地轻松多了！”

大家三五成群的边走边热烈的讨论着。

修文是刘家堡子村唯一一个出来打工的，因为时间太短和其他人村屯儿的人还不太熟，她总是最后一个走出来。

食堂是在车间另一侧的一个矮趴趴的平房里，其实应该叫厨房，因为除了烧饭和炒菜的大锅，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家什堆放，几乎没有容身的地方了。大家排队打饭都是在露天地儿，个人打好了饭菜就说笑着或小跑着自己找地方吃了。大多数人都回到了宿舍的床铺上，边吃边说话。

打饭排队时能听到南腔北调的方言和叽利爪啦的应答声。修文置身在这陌生的人群和环境里深深地吐了口气。这些日子所有的不安、疑虑、颠沛流离似乎都刚刚尘埃落定。新的环境陌生的人群反倒让她觉得分外的轻松。她不大与人搭话，总是随着人流工作和休息。她打量着这个工厂，也许是这座城市里最不堪的一角，但温润的空气湛蓝的天空，忙碌和充满活力的人群，都令她觉得耳目一新。走出了刘家堡子原来还有这么大的世界啊！她感到既悲伤又惬意。她的心因为可以慢慢顺畅的舒展和呼吸还有些忐忑和不真实。遗憾的是这样令人雀跃而奇妙的感觉却不能和雅云分享。雅云要是也在这该有多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