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摆摆
十九世纪二十年代,高邮湖边上,京杭运河缓缓淌过城去。这是一条“悬河”,据说河堤有那城墙般高。站在堤上,可俯瞰城里人家的屋顶,甚至孩童放飞的风筝。而站在城里,仰望河堤,将将展翅的野鸭,仿似飞在高空之上。如此地势,每到涝季,湖水溢入运河,河堤决溃 ,灌进城来,一片“苦泽”之国。
因着鱼虾众多,高邮的麻鸭很是鲜美,盛产双黄的咸鸭蛋,远近闻名。
这高邮城内,有一汪姓人家。祖父做过清末“拔贡”。家里置田两三百顷,还营生着两家药店、一家布店。宅子座在两巷之间,逛完豆腐店、南货店、棉席店……直到第九家布店,汪宅也就到了尽头。
堂屋、敞厅、厢房、花园、菜地、船亭……颇有几分苏州留园的模样,差的只是没有那池水小塘,曲廊花窗,少了娴雅,多了人间烟火气儿。
三房子嗣却是没有分家,各自和睦安详。
汪家祖父白手兴家,爱用大杌子做桌,独自吃食。常吃那鳝鱼面。白汤煮面,鳝鱼捞出来,就是下酒菜。没有鳝鱼的时候,则用一枚咸鸭蛋下酒,吃得津津有味,却只吃一半,用纸条封好,留作下一顿。
克己老人却曾热衷收藏,商彝鼎、明花瓶、大中堂、名碑初拓贴……隐下不少宝贝。
老人是出名的眼科医生,用祖传的球药化水与人治眼病,从不收钱或是礼物。
三房名曰菊生,读过旧制中学,学校十年一贯,有那英文、代数与几何。年轻时候,他可谓运动健将,踢足球后卫、拿全省运动会撑杆跳第一名等等。他练过拳术刀枪,甚至驯服烈马。想来也是一名铮铮汉子。然而,宅院里头,确是书画丝管无不精通,就连印泥也非用那最贵重的“大劈砂”亲手制作。一双巧手翻飞,为孩子染通草做荷花灯;用胡琴老弦做百足风筝;用钻石刀裁玻璃做金铃子的小窝,可不就是一妙人儿。发妻去世,手糊几箱子的衣裳,就连皮衣都能分出个毛色纹理来。这是个热心随和的好人。民国二十年的大水,他蹚着着齐胸的积水去为穷人分发面饼。陪幼子投考中学,宿店臭虫恼人,他一宿不眠,点一只蜡烛,用蜡油滴死铺上的臭虫。
菊生的幼子从小读的新式学堂,从幼儿园直到西南联大。最为惊讶的这一九二几年的幼稚园,竟然已经在教“小兔子乖乖”这一支歌。结局讲的是小螃蟹被大灰狼吃掉了,却是不同今日。
有此悠游故土,宁和之家,便有了后来的汪曾祺。
上头的内容改写自先生的《浮生杂忆》之开篇几文。这本书集结着先生记忆深刻的往昔,篇幅往往短小,却行文流畅,读来鲜活而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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