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溪子
古城小院里,奶奶躺在藤椅上,暑气炎热,我给她扇着扇子。时光突然似静止,香炉烟在风中消散,我隐隐约约看到,年迈的奶奶在耳垂下方长了一棵貌似木枝的东西。
“奶奶,这是什么啊?”我指着那片唯美中透着诡异的肉瘤问道。
“这个,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
1957年。
“救火!救火!”顾家院子一贯的安静被打破,取而代之是各种惊慌的声音。突然的火灾即将把这个大户人家毁于一旦。一个中年妇女拉着一个小男孩,从大火中冲出,妇女已伤痕累累,孩子却平安无事。
“母亲母亲,院子里的桃树会不会被火烧死?”
母亲忍着伤痕扯出微笑说:“桃树在院子中央,应该会平安的。”
桃树本非什么要物,可这顾家的桃树,已扎根在此近百年。说来也怪,桃树能活五十年已是少见,这棵桃树却活了如此之久。年年岁岁只开花不结果。枝繁叶茂,赠予顾家一丛春色,一片阴凉。
年方八岁的顾蛰最是爱着这桃树,不知是爱其美丽的枝丫,还是春天开的花,总之就是喜欢围着桃树打转儿。
火灾过去,顾家院子荡然无存,顾家从此移居风井巷,就在原顾家院子东侧。院中桃树还是繁茂,一如既往地只开花不结果。
算来十个年头过去。顾蛰已是朗朗少年。那桃树还是在盛开。只是树下,已经是平整的路,改革的风吹过,奔命的马车路过,动荡的山河,不改这哂笑春风的姿态。
顾蛰喜欢来这桃树下,用手中的笔,画下它的样子。
一日清晨,突然画笔动转,顷刻之间,画布上的桃花便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仿佛花瓣,就是从画布上掉落。
顾蛰一惊,退后几步不再敢继续画,只回家去了。而之后几天,情况依旧如此。
顾蛰还是忍不住好奇,于是在纸上写道:“你是谁?”纸上回复:“我是谁……”
顾蛰猜想,或许是木灵?是这桃树幻化的生灵?
“既然还没有名字,不如就叫你木焚吧!”因为你是于大火焚烧中生存下来的桃木。
木焚开心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并在后面画了火中桃花纷飞的样子。
此后,顾蛰便常来此处,为她画下四季的不同模样。她也会偶尔画一画顾蛰的像。顾蛰都小心珍藏。
一晃三年过去。政治动荡,顾蛰父母冤死狱中。旧物皆被焚烧,风井巷一片火海,桃花树被砍下,丢于大火中。顾蛰画像被毁。一切都是一夕之间的事。顾蛰只身逃往北平。临行前,又来看看这桃树。
花不在,树也不在。空手而归。
后来世事变化,顾蛰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只是回忆年少,仍在思念那些桃花树下的日子。
1999年,世纪末。顾蛰去世。妻子慕芬年老体弱,又整日忧思过度,便在藤椅上度过了后半生。
“奶奶……你就是木焚吧?”我问道。奶奶不置可否。只是闭上了眼睛,任回忆激荡。
第二天奶奶去世了,据说她的脸上生出一些枝丫,开成了花朵。
人们将奶奶的骨灰和爷爷的放在一起,来年,一定会有一棵桃树盛开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