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坦白交代,我不在家的日子,你吃什么东西了?让你肚子里的肠胃发生混乱,打得不可开交。”常乐调侃着爸爸,借以冲淡刚刚自己所做的“不把真相告诉任何人”所存有的忐忑不安的心情。
“医生怎么说?”常国问到。
“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肠炎,如果输液不好的话,就手术切除病灶。”乐乐接着说“那就是一个小手术,就像阑尾炎手术一样简单。”看着爸爸的眼睛,乐乐又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句,“放心吧!爸爸,我告诉医生对你温柔一点~”他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就借口要上洗手间溜了出去。
还是走廊的尽头,常乐拍拍胸脯,长出了一口气。天边的夕阳正一步一步退去,缓缓落入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楼宇深处。月亮悄然无声地挂在了树梢,安静的俯视着世间百态。
接下来,要什么办?这是常乐必须马上考虑的问题。
一个谎言终究是需要无数个谎言来维持的,否则,分分秒秒都有被拆穿的可能。谎言一旦暴露在阳光下,说谎的人恐怕只有黑夜相伴了。
现在,常乐已无暇思索爸爸妈妈得知真相后的反应,他只想着怎么才能让除医生和护士之外最少的人知道爸爸的病情。
让医生和护士保守秘密,这不难,他们有义务和责任保护患者的隐私。亲戚和朋友不多,防范也应该不难。想到这,他浑身轻松了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了病房。
爸爸和妈妈说着话,魏叔叔晃着车钥匙正往门外走,“乐乐,叔叔回去了,照顾好爸爸。”看见乐乐进来,魏哥嘱咐着乐乐离开了病房。“谢谢叔叔!”乐乐追出门又道了声,“谢谢!”
好久没看见这样的画面了,爸爸妈妈平静地坐在一起,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谈着无关紧要的事,就那样无止无休。
如果爸爸没有生病,还像一个老黄牛一样在自家的责任田默默耕作,还有时间和妈妈平静交流么?生病有时未必是件坏事,它能催人成长,给人感悟,放下许多一直无法放下的东西。
常乐的老板得知常乐的爸爸生病住院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表示慰问:“老哥,你放心养病,让常乐在医院照顾你,他啥时上班都可以。别的不敢说,用车你一个电话,随叫随到。”老板边说边拍拍常乐的肩膀,“孩子,受累了。”
常国看着和自己年龄相仿、朴实厚道的老板无比恳切地说:“兄弟,多亏了你啊,让乐乐掌握了一技之长,你是乐乐的贵人啊!等我出院,一定请你们全家人吃顿大餐,以表我的感激之情。”老板急说:“不用那么客气!常乐很有修车天赋,捡了个宝贝,我应该请你们吃饭才对啊!”两个年近半百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个不停,像似久别重逢的朋友。
乐乐也是到了汽车修理厂以后,才对世事有了新的理解,新的感悟。他常想,假如他没有遇见现在这个给他鼓励和关爱的老板,带他走向一条光明的路,他会怎样?也许他会流落街头,忍饥挨饿,最后狼狈回家。假如他遇见一个阴险奸诈的老板,给他的是屈辱和刁难,他会不会一蹶不振,丢了自信,然后浪迹天涯,对这个世界再没有了热爱和期待?
所幸的是,他遇见了一个最好的老板,也成了一个最幸运的人,才让他对生命重新有了敬畏和爱。父母给了他生命,他应该让生命充满价值和意义,而不是辜负生命。
这些都是常乐在近一年时间里对生命的思考,他没有读过大学,甚至连高中都没有碰过,可他在修理厂这所社会大学里学到了在大学里可能学不到的东西,仁爱和感恩。老板才是个顶级教授。
面对像父亲般慈爱的老板,常乐在心里已认定他就是自己的血缘之外的二爸,是拯救他于迷茫中的爸爸。他当着爸爸和老板的面说,“我保证爸爸的病好了以后,一心一意在修理厂工作,报答老板的知遇之恩。”
送走老板后,乐乐发现爸爸的情绪非常好,他嚷着说,“乐乐,让爸爸出院吧,我没事了。”
“是啊,你没事的,啥时出院要听医生的。”乐乐应付着不敢看爸爸的眼睛,他怕只看一眼,那隐藏真相的决心就会动摇。
常乐在家和医院两点一线上忙着。妈妈偶尔会做点饭,让他拎给爸爸吃。看的出来,尹君对儿子的话深信不疑,常国只不过是肠炎,没什么大事。
几天后,常国被推进手术室。直到躺在手术床上,常国都不知自己详细的病情,他以为就如乐乐说的,像阑尾炎一样的小手术,所以,一点精神压力也没有。
可科技再发达,检测仪器再先进,也有“漏诊”的时候,医生打开常国的腹腔,才发现生病的细胞已浸润到周围组织和脏器,有播散至全腹的可能。
手术难度大,时间长,还隐藏着各种不可预测的风险。等待在手术室门口的常乐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心里的担忧一层一层在增加。
这时,他开始反思自己的独自承担真相的决定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任何手术都有危险,万一……他不敢想下去。
他是常国的儿子,可尹君是常国的媳妇,她有权知道常国的病情,有权做任何决定。即使是为妈妈的身体考虑,没事皆大欢喜,若有事,他该怎么和妈妈交代?
等待和矛盾交织在一起,让时间变得越来越难熬。这时他又想起了奶奶还有姑姑,她们知道爸爸生病了么?为什么没早点想起给姑姑打个电话,他以为自己能面对所有的困难,以为“我可以!”但在这孤独无援的等待中,他有一种无力感,还夹杂着一丝丝恐惧。
独自接受爸爸的病情真相,不是只单单把爸爸的病情隐藏在心里,还要接受所有治疗过程中来自风险的压力,它关乎生死。这是只有在医院才能有的体会。
常乐有点要撑不下去了,所有来自肉体和精神的消耗让他感觉孤军难战。他能做的就是默念爸爸,“快点出来!”
走廊外有一个女子在家人和护士的簇拥下被推进另一间手术室。一位年长的女子蹲在地上啜泣着,看上去像是患者的母亲。那种悲伤任谁看了都会动容。
医院是个魔幻的地方,生生死死悲欢离合每天都在上演。在这里,你能见证人性的美好,亦能看到世间最丑陋的灵魂。什么肝胆相照的朋友,什么相濡以沫的夫妻,什么患难与共的亲人,生一场病就能鉴别朋友的远近,夫妻感情的厚薄,亲人相处的真伪。
看着地上哭泣的女人,常乐宁愿自己难受,也不想把爸爸的病情告诉妈妈。他不想看到妈妈像地上这个女人一样伤心绝望,即使以后妈妈埋怨,他也不改变决定。
终于,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满脸疲惫擦着额头的汗珠对常乐说:“手术很成功,看后期恢复吧!”
“谢谢!谢谢大夫!”常乐激动地道谢着,接过护士手里的推车,将爸爸推入指定的监护室。
暂时,常乐的心落地了,可接下来他该怎么向苏醒后的爸爸解释这超长时间的“阑尾炎”手术呢?爸爸术后的感觉会怎样?一个个问题萦绕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