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听说丰子恺还是上中学的时候,被他有名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所吸引,待翻开他的文章时却读不进去了。
丰子恺所描述的大多是三十年代的事情,对于一个正值十五六岁的青春少女来说似乎离生活太远,文笔也觉得太沉闷了些,怎比得了当时正流行的席慕容。
至今我对印在《无悔的青春》封面上的那段话都记忆犹新,并且依然能够随口念出:
我可以锁住我的笔
为什么
却锁不住爱和忧伤
在长长的一生里
为什么
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
走的最急的都是
最美的时光
在这样的诗句下大段大段地画着红线,在正青春的年纪感慨着青春的流逝。即便诗句中提及人到中年回看青春的心情,也不能去理解,因为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怎能想象四十五岁时的感伤。
在四十五岁的夜里
忽然想起她年轻的眼睛
想起她十六岁时的那个夏日
从山坡上朝他缓缓走来
然而当四十五岁悄然滑过,真正回望青春时,却是既感伤又不屑。“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真是对青春最贴切的形容。
当人到中年再次翻开丰子恺的文章时,我才感到他笔下的文字呈现出的生活气息是如此的浓烈。虽然我们生活的年代已然不同,但他对生活琐事的描写却是那么真实,与我们现在的生活无二。
丰子恺在《我的母亲》一文中对自己寡母的描写,让我感觉如同在观看一部无声影片一样,一个旧时的老太太常年坐在她惯坐的“老屋的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上,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
这个描述贯穿文章始终,这个形象也始终生动地浮现在我眼前。
他在怀念母亲的同时也毫不避讳地写到对母亲训诲的排斥,文章中引用了陶渊明的诗:昔闻长者言,掩耳每不喜。
读至此,我不禁在书边记下感想:原来古往今来,代代如此。无论名人凡夫都是这样怕长辈的唠叨。
类似这样的描述在丰子恺的文章中比比皆是,就这样娓娓道来,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从孩子得到的启示》是丰子恺一九二六年写的一篇小短文,描写了一次虚惊一场的逃难经历。
在大人们的惊慌失措中孩子们有着他们自己的视角和怡然自得,因此当丰子恺问到他的小儿子最喜欢甚么事的时候,小儿子竟然回答“逃难”,因为在成人与孩童眼中看到的逃难是迥然不同的。于是丰子恺在文章中感慨到:
唉!我今晚受了这孩子的启示:他能撤去世间事物因果关系的网,看见事物本身的真相。我在世智尘劳的实生活中,也应该懂得这撤网的方法,暂时看看事物本身的真相。唉,我要向他学习!
读罢此文我不由地想到了汶川地震时的情景,那时也是学校停课,单位停工,一家一家的人们共同出行,漫无目的地到人群聚集地,漫无目的地待着,这情景在孩子们的眼中何尝不是一件乐趣无穷的事呢?
丰子恺的文章里没有风花雪月,有的是家长里短。他甚至于能够把中国人喜好吃瓜子的生活琐事洋洋洒洒写出几千字的文章来,题目就叫《吃瓜子》。
他在文章中把吃瓜子的动作像做慢镜头展示一般,描写的栩栩如生。看罢他的描写,极爱吃瓜子的我竟也找不出在他的描述之外还有什么样的吃瓜子行为。无论是把瓜子嗑的完整或是把瓜子咬的粉碎,亦或连吃瓜子的心理在他的笔下都惟妙惟肖。
选那较大、较厚,而形状平整的瓜子,放进口里,用臼齿“格”地一咬,再吐出来,用手指去剥。
幸而咬得恰好,两瓣瓜子壳各向两旁扩张而破裂,瓜仁没有咬碎,剥起来就较为省力。
若用力不得其法,两瓣瓜子壳和瓜仁叠在一起而折断了,吐出来的时候我就耽忧。
能够把日常小事如白描般呈现,让我对丰子恺充满了钦佩之情,也显示出他不同一般的大家功力。
由此让我想起他曾在另一篇文章中描写嚼花生米的声音,用的字是“各隆、各隆”。当时我立刻从家中找出花生米来咀嚼,发现还真是“各隆、各隆”的声音,似乎再没有比这两个字更贴切的,既不是“各啦、各啦”,也不是“咕隆、咕隆”,的的确确就是“各隆、各隆”。
可见丰子恺对生活细节观察之细致,描写之准确,我不由地在书边写下感慨:真贴切!大师高于常人之处也许就在于细节。
这本《缘缘堂随笔》我并非一气呵成地读完,而是放在沙发旁的置物架上,闲时不疾不徐地翻看一篇。正像生活中吃瓜子一样,它不是一日三餐必不可少,却也隔三差五不可不吃。
这本书就像一份消闲食品,读这本书的感受亦如丰子恺在《吃瓜子》中的描述:
为了它有一种非甜非咸的香味,能引逗人不断地要吃。想再吃一粒不吃了,但是嚼完吞下之后,口中余香不绝,不由你不再伸手向盆中或纸包里去摸。
丰子恺的文章便是如此,引逗的人时不时想翻开读一读,读罢余香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