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另一个世界。
神秘诡异是他的伪装下,
世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这是一个开夜班车的司机,
告诉我的故事。
阿光和他的出租车,漫无目的地穿行在香港迷离的夜。
天刚落了雨。阿光透过湿漉漉的挡风玻璃,看到这座被车灯和霓虹映照得五颜六色得城市。心中是无尽的空虚。
路边有几个人伸出拇指打车。阿光却挂了档,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车轮溅起红色绿色的雨水。
不知为何,今晚有一种无形的伤悲跟随着他。
阿光看看手表,两条指针已经快要重合,马上就要到午夜12点。阿光径直向着交班处驶去。当然,没有人跟阿光换班。只是今晚不想工作而已。
阿光比较特殊。他不换班,一天24小时都在车上。
阿光自小跟随母亲,生活在香港的底层。他像许多意外出生的孩子一样,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在郊外经营一家小酒馆,生意清淡。七岁那年,阿光被九龙的润叔接走,从此也再没见过母亲。他问过润叔母亲为什么不要他了,却一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答。
十七岁,阿光不再读书,混迹街头。推销,讨债,什么都做。润叔死了,他的经济来源断了。
十九岁,阿光觉得这样不是长久之计。润叔的儿子要结婚,他明白是时候搬出去了。他把这几年攒下的钱全部拿出来,买了一辆出租车,靠着这两年对路线的熟知,做起了出租车司机。
索性也没有租房,几件衣服,脸盆牙刷就堆在后备箱。想洗澡了就去桑拿店。
一晃,阿光二十五岁了。
阿光回到平时的据点,贵叔的大排档前面。停了车,一干换班的司机都停在这。吃宵夜,打牌,桑拿,回家。阿光问贵叔点了一份干炒牛河,端着白色的塑料饭盒,屁股靠在车上,无精打采地吃着。筷子来回搅动河粉,也没发现有牛肉。
嘀~一阵急促的喇叭声。跛强把车直开到阿光面前。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
“这有一单,出手大方,给3000块。我老婆今晚查岗,我得回家。阿光,你去。”
阿光停下筷子,看了看跛强,慵懒地说道:“我不去了。”
“3000块啊。你不去?”
“你叫别人啊。鸡仔他们都在那边闲死。”
“你借他两个胆啊,他们不敢去的。”
阿光弯下腰,脸贴着跛强的车窗,突然沉下来,“不敢去?阴差下单啊”
“快别闹了。上次的桑拿钱你还没还我,这次又3000块,没理由不赚。就这样,我先走了。”
跛强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一辆白色的箱式货车。车门旁边,站着一个一身皮衣的青年。阴沉的路灯下,悠闲地吸着烟。
“就是他,你找他就对了。”说完,跛强踩下油门,车轮卷着灰尘,匆匆而去。
阿光一脸无奈。慢吞吞地走到青年身边。“你下单呐,去哪里?”
“荔枝庄。”青年敏捷地掐灭手中的烟,微笑着冲阿光点头。
阿光顿了一下。“荔枝庄?那你找别人吧。”
“听说你很熟路。那地方传言闹鬼,路又难找,我看是没人敢去了。4000块。这货很急的,走吧。”说完用手指了指货车。
阿光盯着青年有神的双眼,又看了看货车,“4000块?现金?”
青年从口袋中拿出2000块,塞进阿光的口袋。“这是一半,到了再给一半。”
阿光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钱,确定好质感和厚度。才转过身,向着自己的车子走去。
“走吧,跟我的车。”
青年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东西,朝着阿光扔过去。“接着,一路上无聊,我们聊聊。”
阿光赶紧接住,借着路灯一看,是一个对讲机。他冲着青年勉强地笑笑,“好啊”。
一前一后。
阿光擦亮了后视镜。时刻注意着后车的动向。车里的青年沉稳得吸着烟,聚精会神,紧跟前车的步伐。
路灯的光晕变得朦胧起来,两边的树木在潮湿的空气中静默地排列。
“开快点吧,赶时间。”阿光的对讲机里突然传来青年的声音。毫无征兆,阿光被吓了一跳。
“嗯。”阿光踩了油门,挂上档。
“有兴趣聊聊吗?”
“你讲啊。”阿光有些不耐烦。
青年沉默了。阿光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想做些弥补。
“你运什么货啊?”
“你有兴趣知道吗?”
“老实说,没有。”
“那为什么要问?”
“随便问问吧,不想说也无所谓。”
“你一定感兴趣。否则你不会跑这一单。”
“没有啊,就是为了钱吧。”
“我看好像没这么简单。”
“那你说,不为钱还能为什么?”
“为了这个地方。”
阿光下意识地踩了一下刹车,对面有辆轿车急速驶来。车灯照耀下,阿光看到后车的小型集装箱正上方贴了一张红纸。上面写了四个字:出入平安。
“怎么?让我说中了?”
“无聊。”阿光不再说话,青年也回到沉默中。
越来越窄的道路上,两辆车保持着均匀的距离。
“喂,你渴不渴?”
“我不叫喂。叫我黑仔。”
“你这么靓,叫黑仔?”
“是啊,有很多事就是这样,你以为的答案,却未必是真相。”
“蛮有哲理。”
“就像你叫阿光,你的生活也不怎么光明。”
吱~阿光一脚把刹车踩到底。后车也跟着停下来。
“我不记得有告诉过你我叫阿光。”
“是带我找你那个司机说的。放心,钱都给了,怕什么。”
阿光下了车,走到黑仔的车前,敲敲窗户,示意他下车。
黑仔微笑着摇下车窗。
“走啊,去前面喝点东西。”
“我请你。”
不远处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阿光走进店里,挑了几瓶功能饮料,对着黑仔说道:“你说你请啊。”
黑仔点点头,示意他看窗外。
阿光定睛看去,几个小孩正围在他的车周围叫好,一个高大的小孩拿着彩绘喷雾,朝着前挡风玻璃一阵猛喷。阿光赶紧跑向店外,大声吼叫。车玻璃随着小孩们的四散奔逃,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花纹。阿光将手中的饮料瓶狠狠扔向地面。
他赶紧打开后备箱,取出一块布,却发现彩绘不但没有擦掉,反而成了一幅莫奈的风景画。
黑仔淡然地走到阿光身边:“我已经告诉便利店老板,你把车放在这里的车库吧。他帮你洗干净,天亮再来取。”
阿光骂骂咧咧,“这么晚不睡觉,小疯子。那我怎么带路?”
“上我的车。”黑仔再次露出笑容。
阿光摸摸口袋里的2000块,跟着黑仔上了货车。
黑仔坐上副驾驶,把驾驶位让出来。
阿光把住方向盘,又看了看周围。车上很宽敞。阿光踩下油门,货车抖动着身躯慢慢向前滑行,背着装有神秘货物的集装箱离开便利店,向着荔枝庄驶去。
路灯越来越暗,两人相顾无言。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荔枝庄的故事。”
“你讲啊。”阿光沉默了一会说道。
“十八年前,荔枝庄有一家小酒馆。老板娘很漂亮,但却守寡,带着个儿子。”
阿光心头一颤。
“你无法想象,一个女人带孩子,实在是很辛苦的。好在他的儿子很乖很孝顺。酒馆已经很久没有什么生意了。快要交不起儿子读书的费用。”
阿光静静地听着,目光锁定在前方某个缥缈的地方。
“一天晚上,有个男人走进了酒馆。他带着金表金项链,开着名贵的车子。交流中,男人对老板娘多次出言轻蔑。她只能默默忍受“”
“男人说他刚做了一票大的,钱就在车里。让老板娘跟他走。手上也开始有不轨的动作。”
“老板娘害怕极了,却又反抗不了。于是她假意答应下来。而后在酒菜里面加上灭蟑螂的药粉,将男人毒死了。”
“她拿了男人身上和车里全部的钱,心想这下可以让孩子过上好日子。而就在这时,警察赶到。他们正在追击抢劫分子头目,一路追到这里。经过调查,头目已经被老板娘杀死。虽然是坏人,但老板娘确实谋财害命,被判入狱20年。”
“走之前,警察答应他最后一个要求。她亲自将儿子托付给九龙的一个亲戚,但却没有告诉儿子任何事情。她不想影响孩子的未来,更不想让孩子知道自己有一个杀人犯的母亲。”
阿光静静地听着,把住方向盘的双手开始颤抖,眼中泛起汹涌的浪花。
“可悲的是,他的孩子一直追问收养他的亲戚,为什么妈妈会不告而别,为什么妈妈会突然不要他。这样的打击冲撞着一个幼小的心灵,母亲也在狱中过着度日如年的日子。”
车子转过路口,荔枝庄的地标已经显现近在咫尺。
“径直往前开吧,去哪里你应该还记得。”
阿光擦了擦泪水,将车驶进村落。他左右来回交替着目光,认真地检查两边的建筑。左拐右拐,车子停在一处破旧的院落前面。
两排温暖的蜡烛闪烁着光芒,从大门口一直通往内门。
黑仔下了车,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打开集装箱的锁。
阿光就站在黑在背后,迫切的看着看着。门开了,一个美丽干净的少妇从里面走出来。
她轻盈地下车,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眼泪决堤的阿光。伸开双臂,轻柔地说道:”小光,是妈妈啊”。
一直压抑着自己的阿光在此刻爆发,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过去,把妈妈紧紧地抱在怀里。
“小光,你怨妈妈吧。”她擦着阿光的眼泪,自己却哭花了妆容。
“妈,我不怨你。没事了,以后好好的就行了,我好好照顾你,好好照顾你。”阿光抖动着嘴唇,他拼命抑制情绪导致脸部有些变形。
突然,妈妈松开抱紧阿光的双手,挣脱阿光的怀抱,沿着两排明亮的蜡烛照亮的小路向着内屋走去。阿光愣住了,他不知知道妈妈要做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认真地看着。
妈妈缓缓地走到内屋的房门处,回过头,对着阿光轻声说道:“阿光,你别怨妈妈啊。”
阿光愣在那里,看着妈妈年轻的身影慢慢虚幻虚幻,游丝一般,随着夜风逐渐飘散,直到完全消失。
阿光赶忙追进院门,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面前。阿光挺住脚步,仔细看着这个人,“梅姨,你是梅姨。我是小光啊。”
老太太把手中最后一根蜡烛插在地上,抬起头,“你是小光啊。你能赶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怎么了?梅姨。”
“你还不知道吧。你妈当年是去坐牢了。太可惜啊,20年的苦日子,眼看着还有就2年到头,就可以跟整天想着盼着的儿子见面,但是你看偏偏就在这时候,染病死去了。”
“警察试着找你,可是你在九龙,阿润也死了很多年了。这么多年没有消息,实在是找不到你。没想到你能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今晚上你妈头七,希望你们娘俩还能见一面。”
不远处,黑仔面带微笑地点起一支烟,自言自语道:“这样的场面真是感人。不知道下一批货会不会更让人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