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牵手,一辈子
潘际銮是中科院院士,中国焊接专业泰斗,李世豫是北大著名教授,化学专业专家,但在大众眼中,在这样一张照片之前,他们同普通百姓一样“藉藉无名”。
照片中的潘际銮,银丝满头,稳健地骑着电动自行车,脸上挂满灿烂的笑容;后座的夫人李世豫,轻轻搂着前面老伴的腰,苍苍白发随风扬起,眉眼含笑,虽已耄耋,浑身却带着少女般的活泼劲儿……男人潇洒,女子娴静,当这张照片被清华的学生偶然拍下,放在网上后,“神仙眷侣”便成了高频段用词。
90岁的院士载着老伴在校园骑行,旁人看来格外浪漫,但对潘院士夫妻来说,这不过是最普通的生活常态——
八年前,同样的画面也曾被抓拍到,那时潘际銮院士已经年逾80,依旧喜欢蹬着自行车,载着老伴儿穿梭在清华校园。
一张照片,一对璧人。八年的光阴,乌黑的鬓角逐渐浸染了时光的印记,而站在旁边的那个人,却始终如一。年轻一代的孩子们说,这是清华园里最亮丽的风景。
如今,担心夫人摔着,潘院士不再骑车带夫人了,而是改为手牵手,去菜场,去学校,去访学……时时刻刻不分离。潘院士是南昌大学的老校长,南昌大学有一条“际銮路”,去年老两口回南昌大学重游故地,牵手走在这条路上,也被学生拍到。90后的孩子们没有惊扰老校长夫妻,只是悄悄拍下照片,然后在网络上发出了一连串无声的感叹。
看准了,认定了
潘际銮院士似乎一直“藉藉无名”,哪怕如今他的科研成果的经济价值早已高达千亿。
夫人李世豫解释说,一是因为很多国家科研项目具有保密色彩,不能以论文形式发表;二是作为“苦难一代”,潘际銮品尝过家国将亡的滋味,“就想单纯地干点活,为国家挣一点算一点”。
潘院士身上有着老一代知识分子的纯粹与倔强,而夫人李世豫就是认准了这一点。
两人识于微时。那年潘院士23岁,刚本科毕业留任清华,夫人李世豫19岁,来京考学。潘院士的室友是夫人的老乡,两人就这么认识了。再然后,惺惺相惜,成了恋人。但没多久潘院士就主动申请赴哈工大深造。“哈尔滨那地方,天寒地冻的,生活条件也差,年轻老师们都不愿意去,老潘二话没说就举了手,都没带商量的。”
夫人默默支持了潘院士的决定,只是有一事让她啼笑皆非,尴尬了很久。
那时国内的焊接专业刚起步,国人对“焊接”的了解等同于零,所以,当得知“北大才女李世豫的男友是搞焊接的”时,夫人李世豫身边的人都笑了:“李世豫,你男朋友搞焊接的?是焊洋铁壶还是焊自行车?”被问得多了,夫人李世豫写信问彼时还是男友的潘院士:“学焊接的能做什么?”
这封信后来被潘院士当作了钻石婚纪念相册的扉页。每次翻及,潘院士都会大笑:“那时她对焊接专业一无所知。”而夫人则会腼腆低头:“他十多岁就在炮火声中从老家九江四处逃难,后来才流亡到了昆明,进了西南联大。他知道国家要亡了的滋味,知道强国必须强工业,自此就把自己同国家的命运焊接在了一起。”
你主外,我便主内
潘院士和夫人异地相恋5年后才结婚,而今已相濡以沫60年。后辈仰望“取经”,潘院士只一句:“19岁她因进京考学两人相识,之后相隔五年,相爱,结婚成家,生儿育女,始终保持着传统方式。夫人主家,我主外事。我管钱,她管物。若问家里东西放哪,我不知;若问钱放哪有多少,她不知。”
对潘院士总结的这套“婚姻秘笈”,夫人总是含笑默认。年近九旬的潘院士几乎是“生活白痴”。一次媒体到家采访,自述完“家务完全不会”后,潘院士心下不服,晚饭前便执意要给夫人做番茄蛋汤,但到了调味时,在盐和味精间举手顿足,踌躇不已,最终还是夫人帮忙挑出了盐瓶。
那之后,潘院士学会了自嘲:“说焊接我什么都懂,说生活我一窍不通。”
也有后生小辈为夫人惋惜:“潘院士硕果累累,名声显赫,您却从年轻就一直默默坚守北大教学,在家奉献多,感觉到委屈吗?”夫人轻言细语作答:“委屈什么?不委屈呀。他忙他的事,我忙我的教学,带好我的孩子,很好的……”
结婚后,潘院士从哈工大毕业回到清华,带着团队没日没夜地搞科研,经常几个月不回家,什么时候是个头谁也说不清楚。家里没了顶梁柱,是夫人李世豫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她一边在北大教书,一边照顾潘院士体弱多病的父亲,还要含辛茹苦地抚养3个孩子长大。“家里最艰苦的时候是啥时候我都不知,她生三个孩子我都不在她身边,甚至都没记起3个孩子是哪天的生产期……”
从年轻到耄耋,潘院士一心扑在焊接事业上,鲜少有心力照顾妻儿老小,“年轻时甚至都没有一丝愧疚”,但唯独对夫人独自生育三个孩子这事耿耿于心,一生介怀,年纪渐长之后更是不由自主地频频提起。夫人总是体贴地安慰,“你那时忙焊接,一心做事,再说,你在我身边也帮不上忙。没事的,我自己可以的。我生孩子前都看过书,心里清楚,不怕……”
你在,我便有支持
携手相扶60年,夫人李世豫一直是潘院士的支持,事业上,生活上,以及心理上的。
年轻时,潘院士常年在外奔波,夫人和他的交流方式是,“每个礼拜必须有一封信,我给他一封信,他给我一封信”,这封信,能寄出,便寄出;寄不出,便写下来,夹进日记本里。潘院士带领团队攻克国内首个核反应堆结构焊这一高难课题时,与世隔绝的那段日子,就是靠这每周一封的信件支撑。
年过六旬,潘院士应桑梓之邀,担任新成立的南昌大学首任校长。当时的江西还是个“三无省份”——无重点高校、无学部委员、无博士点,从填补这几个空白的意义上说,潘院士是回家乡去“救火”的。为了支持潘院士,夫人提前办理了退休,举家南迁,陪同潘院士效力桑梓。
再后来,潘院士退休了,退休后又重新开始招博士,重新组织自己的团队,把他昔日的老部下招到一起,一群八九十岁的人带着一群年轻人,在清华大学机械工程系的焊接馆里发光发热。夫人再次退居幕后,承担起照顾潘院士饮食起居的重任。
潘院士也这样描述自己目前的生活:“每天上午8时30分,在家吃完老伴儿准备的早餐,就蹬着电动自行车一阵风般飞驰十多分钟到清华大学焊接馆上班,带着20多人的团队干活;傍晚6时,又蹬着自行车回家,老伴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晚上吃完饭陪老伴散散步,再上网、回回邮件,一天便过去了。”
潘院士分给夫人李世豫的时间很少,夫人也说:“他忙的很,你看现在都90岁了,还天天上班的。”但话语间却没有一丝责备,有的,只是欢喜与骄傲。
2008年初潘院士完成了全国第一条高铁京津城际铁路的焊接工程,高铁验收时,潘院士特意请夫人去体验。回来后夫人的脸上神采飞扬:“验收的时候坐到高铁司机旁边,我心里高兴死了。那是真快,我们从来没坐过那么快的火车。当时我一想这都是我老伴的功劳。”
2016年中秋节,央视采访夫妻俩。谈起一辈子的过往,夫人说,“他既然是一个红旗,我就不能拖他后腿,他只能往前走,不能后退”。而潘院士则背着夫人,悄悄地说出了人生余愿:“我希望她长长久久的,她在,我就有支持。”
如果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那最浪漫的事不过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