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你到底去不去取经?”
梦里那毛脸雷公嘴的猴子,扛着很铁棒在后面直追。江流儿拼命地往前跑,还是躲不开猴子的铁棒敲木鱼似的一下下砸上他的脑袋。江流儿终于生气了,他立定,回身,右手竖掌身前,死死盯着猴子,准备跟猴子干一架。“气势不能输。”江流儿想着师父的话。
又一只木鱼敲在脑袋上,直敲得江流儿涕泗横流,从梦中惊醒。睡眼朦胧间,似乎那猴子还在叫嚷着什么,江流儿没有听清。“玄奘,你看看都几刻了!赶紧给为师爬起来!”师父手持着木鱼,立在他身旁瞪着他。江流儿吐了吐舌头,翻身坐起,揉了揉脑袋。
大雄宝殿上青烟缭绕,师父身披袈裟,正襟危坐,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江流儿一本正经地坐在师父身边,目不斜视,心里盘算着师父这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师父长叹了一口气,右手食指拇指不住搓捏。江流儿见状,以为师父又算出了什么天机,忙往前探了探身子,准备恭聆师父得教诲。师父复长长叹了口气:“玄奘,你说,来我们寺算命的女施主,怎么越来越少了?”
江流儿强忍住抚额,正襟危坐地回:“佛法渡己难渡人,众生苦痛殊甚,佛法救不了大道。”
“佛法,其实是可以救众生的。”师父难得严肃,“西方极乐世界传有‘大乘佛经’可解众生之苦,玄奘……”师父食指拇指一顿,“长安‘水陆道场’招众僧讲经说法,说不定会有一份机缘,你往长安一趟?”
“不去。”江流儿坚定地摇摇头,“求得‘大乘佛法’又待如何?”“你你你……”师父操起木鱼,恨铁不成钢,“我佛日兴,就会有好多漂亮的女施主来求为师给她们算命啊!”
“不去。”玄奘头都不抬。
“小和尚,你为啥不愿意去西天?”猴子将两只胳膊架在颈后的铁棒上,歪着头问他。
“猴子不拿铁棒追着他打的时候,其实还是个挺好的聊天对象。”玄奘看着这个时时出现在梦里的家伙,忍不住想。玄奘凌空一抓,一根草出现在手中。他将那草叼在嘴里,抬头看着五彩的流云,淡淡地说:“西行路远,我害怕。”
“观音会送你袈裟锡杖,玉帝老儿还派四值功曹、五方揭谛、六丁六甲暗中随护,你还会收我老孙,天蓬,卷帘做徒弟。走个过场的事情,哪里会危险!”
“那我也不去。”江流儿眯缝起眼睛,他想起被船夫杀害抛入江水十余年的父亲,想起哭瞎双眼零落街头的祖母,想起委身贼人以图复仇,一家团圆后却因“节操”执意自尽的母亲,狠狠咬了咬牙:“我是知道的。成了佛,就再回不了人间。这世人不值得我脱了这幅皮囊,去化身那大雄宝殿上的泥塑。我宁愿这懵懂的自在,管他众生是否解脱。”
猴子没说什么,拍了拍玄奘的肩膀。他把铁棒枕在头下,喃喃:“是啊,老孙当初大闹天宫,可不就是图个自在?”
“那你干嘛还逼我取经?”玄奘有点诧异。
猴子嘿嘿一笑:“大闹天宫后,俺被如来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了。老孙罪有应得,也没觉得自己错了,再压一千年又何妨!只是五百年了,花果山那帮猴子猴孙,在天庭手下定吃了不少苦,我想要去救他们?”
“你被压山下五百年?”江流儿诧异,“之前从未听你说过!五百年了,没有人去看你么?”
“他们看与不看,念与不念。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猴子轻轻笑道,“只是我放不下他们而已。人生几多自在不自在?取经确实是条不归路,你不来也好。”
猴子再也没去江流儿梦里。土地每日喂他铜汁铁胆,久了,早不去计较是什么味道。日出时,他抬头看着东方的万道霞光,就好像当年在花果山时看到的一样。
“世人多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自处?”猴子偶尔会想这个问题,又想到花果山,随后又不自觉地笑笑,“那又怎样?我还是想救他们啊!”
“那就去吧,悟空”有脚步声停在他身旁,替他轻轻捋去头上的藤蔓。
猴子费力抬起眼:“江流儿!你??!”
“我不信世人,但你是我朋友。”玄奘双手合十,笑了,“再说,我偏偏不信,凭什么成佛,就一定要让我脱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