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临。
残秋。
清晨。
饥荒。
风萧无度。
正是红叶开,绿叶黄,满城赋诗当歌,花开花瓣落的长临城外,挤满了拖家带口,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和人群。
当是城门大开之际,城门紧闭。
驻守城门的官府兵不知何去。
长临是片沃土,每一年的晚秋节气,都是举城欢庆的丰收季。
与长临相临不足二百里的阳安,却是乱街残屋,空巷空城。
今年阳安大灾,一整夏季,滴雨未下,周遭的庄稼地,全都枯死了去,颗粒无收。
长临城外的逃难民,便是由阳安所去。
清晨往午刚过一辰,长临城门忽大开。
人群开始躁动,双眼绽放了光亮的人群欲向城门内涌去。
一队干练素爽的金衣士兵举着大旗,扛着制式长枪兵器鱼贯而出,整罗有序。
士兵身后,马蹄声急。
一匹上好血马由城内奔出,骑马人锦麟花冠,马背立金刀,胸前挂捕头银章,面凶厉喝道:“大人送客至长亭,不准扰了大人雅兴,不然立时处死!”
士兵长枪立化拦棍,将逃难民推向官道边,留出官道三丈所宽。
有桀骜,欲冲前拦道者,士兵悬挂腰间的制式短刀,便立出鞘,接刺出。
顷刻间,死人无数,地面殷红。
躁动人群立顿,通红着眼,噤若寒蝉。
不多时城内赶出一辆镶了紫金边的华贵马车来。
马车前后,各有八匹上好血马,血马上,各有一位锦衣目肃带刀侍卫。
马车上隐有笑声传出。
“哈哈哈,多谢礼知府佳人美酒,良辰美食,只可惜张某人福运不足,浪费太多。”
这声音略显豪迈,说到后面,却叹然起来。
只是语气虽叹然,却并未有多少惋惜之音。
“哈哈哈,张兄说笑了,若不是张兄收购我长临百亩丰谷,那我长临的百亩丰谷才是真浪费,都要烂到了地里去。”
笑声远去,士兵排成阵型,跑步急奔而跟。
只留下官道旁一地死尸,直到此时,才哭声渐起。
不多时,城门忽又开,哭声又立顿。
十几辆木轮驴车吱呀,吱呀的赶出城外,却并未远去,而是停立在官道旁,人群前。
有前车之鉴,死人血还热,人群未敢上前。
驴车上,各有一个两米宽,三米高的草编圆柱,圆柱旁,各立一麻衣小二。
圆柱用白布遮盖住,隐隐有热气腾腾冒出。
“散给他们吧。”驴车后,一髻蝶钗,面带纱巾,一双眼大而明,水而灵的华衣女子简步跟出,叹声道。
这华衣女子一出,周围本有些萧索寥寥的环境,立即被增添了几分绚丽的颜色,那些面黄肌瘦的难民,也好似饱食一顿美餐,脸上绽放出了血色。
“是。”麻衣小二皆躬身应道。
白布揭开,里面赫然是热气腾腾的白面馍馍。
馍馍雪白。
“别抢,别抢,大家都有,都有份。”
死人的不愉快,很快就被有馍馍的喜悦给冲没了去。
或者说是活下来的喜悦。
“水儿,我们有多久时间?”华衣女子面露感伤,向旁边一丫鬟打扮的女子问道。
“放心吧,蝶舞小姐,知府大人和张大掌柜私交甚好,我们起码会有两炷香时间。”丫鬟答道。
蝶舞点点头,走上前去,自己也拿了几个馍馍分发给难民。
在蝶舞走上前去时,并未发现其身后,那名丫鬟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和冷笑。
“她是谁?”
距城门百米远处一位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轻问道。
这男子头戴桂冠,脸上棱角分明,身材也魁梧有型,身后悬立一柄无鞘玉剑。
风度翩翩,一身浩然正气自若而发。
其旁边还有一黑衣青年,低眉顺目,跟班模样。
刚刚问话,正是问向这黑衣青年。
这黑衣青年立即躬身抱拳道:“回大人,此女名叫蝶舞,是长临第一歌妓,美绝无双,被许多人追捧为天下第一美人。据说许多富人一掷万金,只为一睹其颜,但奈何万金难求。”
“哦?这么美?”
“是很美。有人说,但凡一睹其颜者,无一不立爱上她。”
黑衣青年一眼未瞧难民人群中的蝶舞。
二人几步百米,很快便到了城门近前。
奇怪的是,周遭人数如此多,偏偏无人看见已到城门近前的二人。
中年男子识念扩散开,将整座长临城都笼罩进,忽皱眉,喃道:“蓝礼不在?”
黑衣青年连躬身道:“回大人,昨日那斗金商楼的张大豪过来,一夜未走,以蓝礼的性情,我估计他应该是去送人了。”
中年男子点点头,反问道:“他是不是不该去送人?”
黑衣青年答道:“是。”
中年男子又摇摇头,肃声道:“那就立即叫他回来。”
“是。”
黑衣青年从怀里抓出一柄三寸小剑,隔空画了几道禁制上去,然后小剑立即冲向马车队远去的方向,眨眼间消失不见。
此时中年男子眼睛正看向了那名正陪着几个难民翩翩起舞,笑声甜柔的绝美女子。
不觉间,痴了。
他就好像能够透过纱巾看到女子真容颜般。
黑衣青年忽惶恐躬身道:“大人!使不得!她是歌妓!”
黑衣青年连咬三字重音。
中年男子眼神暗淡下来,并未搭话,反而一步跨出消失于原地。
在两人消失时,蝶舞转头疑惑的看了一眼二人刚立之地,随即摇头自嘲一笑,“司马连生?”
临半炷香时间还差一点时。
马蹄疾奔声,车轮极速转动声渐行渐近。
是那刚出城去的礼知府车队。
车队戛然停下,因为驴车挡了路。
“大胆!何人敢挡官路!”还是刚刚那个银章捕头。
蝶舞慌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大人息怒,小女这便将车队挪开。”
这时马车内突然传出礼知府急切的声音来:“快,快点!”
银章捕头狞笑,突然厉喝道:“敢挡官路者,杀无赦!”
蝶舞脸上骤然苍白,眼中却并未有多少惊慌,甚至张嘴轻叹息。
在蝶舞身后那名叫做水儿的丫鬟,虽面露些许疑惑,但更多的则是小人阴谋得逞前的暗喜和看向蝶舞时的一丝残忍。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道青虹由远及近,尖锐的破空声引动众人不由侧头看去,青虹刹那间便穿过了镶紫金边的华贵马车,马车中带起一篷血雾,又顷刻间转弯遁走。
也正是这一瞬间,马车旁突兀出现一白一黑两个人来。
正是那白衣中年和黑衣青年。
一切发生眨眼间,银章捕头和蝶舞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中年男子只站在这,一身气势犹如踩了整座长临城,嘴上却是喃喃道:“飞剑?”
黑衣青年撩起马车帘子。
那车内一位衣着华贵官服的臃肿无头男子正端坐其上,手中还端着一杯正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
男子脚边滚落着一颗脸上还有许多汗液,表情急切的大好头颅,头颅旁边还立有一支紫檀木萧。
黑衣青年将那支紫檀木萧递给中年男子,道:“大人,这是剑十一的萧。”
这时那银章捕头才回过神来,慌忙下马,单膝跪地,惶恐道:“拜见仙师大人!”
中年男子未看那颗大好头颅,未回那银章捕头的拜见,反倒是低头凝视这支紫檀木萧许久。
忽的哈哈大笑,对那黑衣青年道:“赶明儿我打造上一支青竹木笛,你看如何?”
黑衣青年又忽惶恐,呈九十度躬身道:“大人,您是天下第一高手,天下第一盟,同修盟盟主,盟主当万岁!”
说着黑衣青年便跪下身来,磕头跪拜,大声喊道:“盟主万岁!”
声音传遍十里方圆,那些难民,士兵,侍卫和捕快,听到这四个字,全都精神一震,立即面露狂热和崇拜,纷纷跪拜,高喊:“盟主万岁!”
甚至连那水儿丫鬟,都是如此。
当世天下只有一人能称盟主,也只有一人可得天下人恭称万岁。
司马连生。
只有一人未跪,未拜,未颂。
蝶舞。
司马连生就好似没有看见这些人在跪拜于他,但他看见了蝶舞,这里还站着的人一共就只有两个。
蝶舞和他。
他只需要抬眼就能看到蝶舞,方便的很。
他凝视了蝶舞许久,蝶舞也回应凝视着他。
司马连生眼睛温柔了一丝,随即便再度清明刚毅起来。
“长临是不是需要换人了?”他问黑衣青年。
“是。”
“走吧。”司马连生话说完,便拿着那支紫檀木萧消失在了原地,一同消失的,还有刚才还跪在地上的黑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