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相,你说那秦国美人好还是魏国公主好?”
江国的帝王--世人眼中荒淫无度,不思进取的帝王--若华,此刻正在王座之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是一张又一张的美人画像。
这美人好是好,秦国的美人高挑,魏国的公主知书达礼,还有梁国,赵国,楚国……只可惜,这后宫三千,满心满眼的美人,且不说若华本就无意于此,便是他嘱意这些美人,也早就看腻了。
“陛下,这般行径有失礼仪啊!”
符离摇了摇头,他自少年为官,说起来是看着若华一步步长大,可实际上,他白手起家的时候,不过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光景。若华,这个在他心里,在他嘴边无数次想要脱口而出的名字,终究逃不过那一句君臣有别,更抵不过世人那些不耻和诟病。
“符离,你究竟在乎什么?朕的江山?你想要朕成为一个英明的君主,朕这些年不是没有做到,西出陵城百里,南下阕泽千里,这些都是朕的军工。你在乎朕的子嗣,你在乎朕的后宫,朕这不是三年一选,后宫三千了么?可是你……罢了……”
这一方临事殿,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二人,可偏生符离还是那般拘泥着礼数,恭恭敬敬地在王座下好远。
若华忽然想起十年前,他和符离的初见,也是在这临事殿,彼时的符离不过十五岁,而他恰好十岁罢了,他还记得,这般的年纪和符离家那个小丫头只差了一岁。
那时候啊,若华刚刚搬进临事殿后殿做了太子,那一年新成为状元郎的符离深受父皇看重,父皇说符离国士无双,父皇说以后符离便是他的太傅。
于是,自那以后,符离,符离,成了若华呼唤最多的名字。
幼年童稚,符家的小丫头总是随着符离一同入宫,若华是知道的,父皇一早便有意许了这丫头给他做太子妃的。奈何,情这一字,怕是司命星君早就在命数里写好了的吧,经年累岁的岁月增长,若华看上的不是符家的女儿,而是符家的符离公子。
“陛下……依微臣所见,自先皇后过世,陛下后位空置多年,各国虽是有意与我江国联姻,可奈何陛下与对先王后情深谊长,如今这倒也不失一个大好时机。若说这美人,光看这长相是赵国的公主最好,只不过这赵国公主是赵王独女,自小娇纵,怕是不好。看性情,应是楚国的好,只可惜,是个庶出,我江国王后自当是嫡出。嗯,魏国女子多娉婷,臣觉得这魏国公主不错……”
符离眼见若华低垂的眉眼里染上了寂寞的风霜,他终究是心软了些许,他走到王座旁边,拾起了适才若华一怒之下随意丢弃的画像,一张一张,一个一个仔细地分析了起来。
这般场景在若华眼里看了便更不是滋味了,他心里念着你符离怎不知我爱的是你,就连你家妹子都比你明白,你……
想起来符皇后离世之前对他说过的最后话语,若华有些叹然,嫣儿啊嫣儿,你倒是一心想成全我们,可你哥哥他着实让寡人伤心啊。
“若华哥哥,我自小便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心中的那人一直都是兄长。这些年,哥哥待我温柔至微,对皇儿也是。嫣儿心中无怨无悔,只是唯有一事放心不下,兄长对哥哥,总是拗不过他心中的大义,你们是嫣儿此生最爱的两个男人,此事怕是还需哥哥主动些了吧。”
若华看符离很是专注,便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朝着符离的方向转了转,看符离并不曾发现,他便将手肘支在膝上,就这般看着符离。
符离还是那么好看啊,若华这般想着,嘴角便也扬起了浅浅的笑。
若华还记得父皇在世的时候,他总也是这般偷偷看着符离,布课时便抬眼看上几眼在他身侧的符离,朝堂上,他便看看符离义正言辞的模样……
“陛下……”
符离终于抬头,却不料这一转头,一抬头间,若华微凉的唇瓣恰好落在了他的额头。
那一句未说出的话,就这般被空气里有些暧昧的温度燃烧殆尽。
“寡人觉得,若是论知书达礼,气度不凡,还是你符家的好。只可惜,你符家只有嫣儿一个女儿。”
符离尴尬地想要脱身,可若华哪里愿意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亲近,他拉住了符离的手臂,不远不近的距离,倒叫符离恰好可以与他对视。
“陛下既然知道,那又何必多说?”
符离推了推若华的手,却只是退了一些些距离。
“符相莫不是觉得和寡人在一起,这一世的好英明便付诸东流了?既然你如此在意你的名声,又何必还在我这个昏君……”
“唔”
突如其来的吻似蜻蜓点水,却恰到好处的止住了若华连珠炮似的责备。
“你?”
此刻若华的脸颊微红,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他万万没想到,原来,符离也会有主动的一天。
“若华还是和以前一样聒噪啊。”
符离转了转身子,手上一用力,便江若华拉进了怀里。
“你可知道,符离也是会妒的。我曾嫉妒嫣儿是个女子,也曾嫉妒那些所有在你后宫之中的女子……”
“我同她们只是……”
若华话还不曾说完,符离便摇了摇头。
“我知道的。符离不在乎名声,符离在乎的从来都是你。你十岁初遇,符离不曾想过此生再是无缘女子。你十二岁京郊遇刺,那是符离第一次感到害怕失去你。你十五岁娶了嫣儿做太子妃,我喝醉了酒,嫣儿也是那时候知道的一切。你十七岁,先王病重,符离临危受命,你可知先王不许符离与你有情。你十八岁,嫣儿给你生了个小公子,符离便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你二十岁,嫣儿走了,符离终究欠了嫣儿。”
符离这般缓缓说着,那过往的流年如镜花,如流水在若华眼前闪灭。原来,不只是他一直在看着符离,符离也一直看着他。
“我本是想着,便这般也好。君君臣臣,奈何,你竟如此逼我,毁了一世英明也罢,还纳了这么多美人。”
符离说着,眉毛上挑,好生是瞪了一眼若华,这倒是叫若华看得呆了去,他从不曾想到,原来符离竟也是可以有这般模样的。
“罢了,罢了,既然忍不下去,便别忍着了呗。”
若华轻轻一笑,语句很是诚恳,可他的手却落在了符离腰上,用力捏了一把。
“若华!”
“我忍了这么多年,按着你和父王的心意活了这么多年,终究是有机会顺心而为了。我还记得,自我登基之后,你便不复从前,如今这般,总算是报了仇了快哉!快哉!”
三年后。
平阳城渡口。
落日西斜,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负手立在一颗柳树下,他的背影被夕阳拉的很长。
而他身后不远处,策马而来的白衣男子勒马而停,就好像这些年的每一次,他从来都只是在远处。
他曾于深夜策马奔出京城,却只为确保那人无恙。
他曾立在御花园中那一颗最高的书上,只为看那临事殿的灯火何时熄灭。
他曾千里单骑,只为目送那亲征而去的君主。
……
“符离,你怎么不过来?”
那青衣的男子转过身来,微蹙的眉头也便在这一刻展了开来。
“还不是黎儿舍不得你我,不想放我走罢了……”
那白衣的人下了马,走在了青衣人身边,他们便这般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话,遥遥地在江岸化作了两个黑点,也在史书上完成了一生。
召源二十五年,江文王殁,太子若黎即位,改国号华离。
华离二年元日,相符离不知所踪,帝寻其居舍,得一书,阅而无言,后称相有重疾,特准其辞官寻医。后相不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