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边,我家菜园

文/芳菲晚

老屋前百米许,沿溪一片郁郁葱葱,是我家菜园。面积不到一分,三面用竹篱笆围住,将鸡、狗、猪拦在园外。另一面朝溪,其实算不得溪,只是一米见宽的沟渠,反正我一直这么叫着。

溪的两岸落差较大,对岸高出近一米。父亲因地制宜,搬来几颗粗壮的树干,搭起一排排木架。木架很结实,斜跨过溪,像一条长木梯子,也似一座通往彼岸的天桥。春夏两季,溪水从木架底下潺潺流过,时而见鱼儿在溪中游弋。

架子刚搭好时,最高兴的是我们几个孩子 ,在架子前忽上忽下,风一般穿来穿去。后来干脆当成滑滑梯,一遍又一遍从高处滑到菜地。父母从不阻止,只是提醒我们,慢点,小心跌进沟里。

父母趁空早上翻几锹,傍晚拉几锄,播种、施肥、浇水。菜园一年四季都在生长,不停歇,春天的芥菜、蚕豆,夏天的辣椒、西瓜,秋天的苦瓜、扁豆,冬天的萝卜、蒜苗。

显然,父亲搭建这个木架,并不是为我们游玩。近溪的园边,栽下的秧苗转眼要靠这木架蔓藤,伸展。比如黄瓜、丝瓜、南瓜、扁豆。

夏天是菜园长势最旺的时候,瓜藤蔬果最多。渴了饿了,我们就跑到园里,摘一两根黄瓜,三四个西红柿,懒得洗,在衣服上擦两下,直接入口。

暑期双抢季,全家人都在田间劳作,包括老祖父,没有人手专门在家弄饭。脱下来的稻谷,父亲一回回地,用肩挑到家门口的谷场,摊晒。临近中午,他利索地从菜园里摘三四个茄子,两条丝瓜回来,将茄子洗净,切条,置入碗中,撒几滴麻油,加盐拌匀,放在饭上,用柴火隔锅蒸。然后又得回田间,等下一回担谷回来,父亲与我们一道进屋时,茄子蒸得喷香,再打个丝瓜蛋花汤,劳累了半天的我们吃着,津津有味。

父母用心侍弄着这片园子,年复一年。园子里的植物也不辜负,一贯长势蓬勃喜人,火红的辣椒,深紫的茄子,卧地的西瓜,长挂的丝瓜,隔三岔五往家搬。

自哥哥读中学住校以来,那些搬回家的芥菜,白萝卜得经一番太阳的曝晒,分别做成干腌菜,干萝卜丝,哥哥一周的下饭菜就有着落。

到我们姐妹陆续入中学,父母种的菜越来越多,洗净,切成片与小段或刨成丝,晒干,多得需用麻袋装。在艰难的岁月里,离家的我们,用干菜与书本同时武装自己的头脑。后来的几年,每周三清早,父亲骑着自行车专程去学校送菜,为我们能吃上一顿新鲜蔬菜。

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但不全然。我记得那年,母亲种的南瓜,丝瓜秧苗,一路长大,茁壮,鲜绿。它们的枝叶蔓藤铺满了整个木架,黄艳艳的花开得异常美丽,可就是不结果。真是巧合,那一年我高考失第。

父母并没有因这年丝瓜、南瓜没收成而失落,来年依然播种希望。父亲只是对我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翌年,风转了向,菜园里很热闹,蜜蜂嗡鸣,蝴蝶纷飞,瓜果蔬菜创丰年,家中的母鸡也配合着下双黄蛋,我终于考上了。

近年来,父母仍不让菜地空着,也不让自己闲着,继续栽种,种的多是我们需要的,又耐留的生姜、芋头、大蒜。不用再晒那些干菜,多余的就东家一篮,西家一筐地送出去。

身处异地的我们,无法享用父母种的应季菜,又念念不忘满园翠绿与果实累累。于是,让母亲留一些易种的丝瓜籽,辣椒籽,挖一小撮韭菜根,把家中的菜园搬进城,搬到我们各自的阳台上。

妹妹在阳台种上了辣椒,她懂适时浇水,添肥,于是她的阳台成了一道特殊的田园风景。等辣椒红了,我们聚在一起,做上一碟辣椒炒咸肉,回忆起旧时情景,满屋弥漫少时的味道。

我也在阳台种了丝瓜苗,急切地盼望它长大,开花,结果,可是我不懂得按时按需给它养料,它一路疯长,叶子硕大,蔓藤几乎围满了窗台,然而,它并没有朝着我期待的方向结果。

我想起父母的言行,思考着生命的姿态。世间万物,千姿百态,我何必企求一颗丝瓜必须长出果实来?杨柳,松柏,冬青不是也不结果吗?它们分别以傲然的姿态,屹立在众人的眼前,没有卑微,没有懊悔。

这颗丝瓜种子,偶然地长途旅行到我家,种植在我家阳台。它以有限的生命姿态存在于现实世界里,吸收天地间琼浆玉露,也历尽狂风暴雨,努力生长着,绽放属于生命的绿色,给我带来难得的绿荫。

早在十七年前的春天,我也播下一粒种子,在身体里生根,发芽,后来变成了我的孩子,我以喜悦的心情迎接她的到来。

人家说,孩子是父母最伟大的杰作。前十六年,她属于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幼儿园到初中毕业,不费我操心,顺利进入上海市“八大金刚”的市重点。我祈求她能一直优秀下去,然而,事实并非如愿。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确实处于焦虑之中,现在想着这颗丝瓜,心中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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