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草是件难事呢。那些杨梅子草,水草什么的一扯就好了。简单得很。难的是拔稗草,稗草混在稻苗里,和稻苗长的很像,要很仔细地分辨。姆妈耘田扯草是跪着的,膝盖跪着,能让腰直着,就没那么累。
大暑前后,田里的禾苗长到一尺多高了,杂草,稗草和稻苗齐生,争营养。耘:我们乡间称为耙草。有一、二、三届耘草之分。第二届耘草时最热,太阳如炽,火炉一般,蹲在田中扯草,蹲久了周身酸痛。水如热汤,酸浊气令人晕眩。水中还有蚂蟥爬腿而上,吸得腿上的丝丝血迹。更有蚊马蝇藏于水草中,随时攻击劳作的我们。一面耙草,一面要防蚂蟥,巨蚊马蝇,虽是辛苦,手下活却不能少半分。田里经过几次耙草,家中吃的饭中,稗粗甚少。
立秋到了,农活更多。要收割早稻,插晚秧。这年,遇上多年不见的干旱,早稻减产,田里秧谷缺水谷子不壮实,空壳多。晚稻也因缺水无法耕种。天,不知怎么了,从禾苗抽穗起,就没下过一点点雨。缺水得厉害,田里豁开一个一个的大口子,土成了粉末状,禾苗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头。旱地里的豆类秧子,豇豆苗就像一堆堆的干草,焦干的仿佛马上就会燃起来。焦躁的人们也似这干草一般,积累着情绪,没有出口,只能焦虑地等着老天下雨。
缺水,只能靠人力从河里、塘里车水灌溉农田。我家姆妈是当壮劳力用的,她和村里的几个大男人在沙洲河岸上的水沟入口处架起一座庞大的水车,车水下面水箱两丈有余,放入河水中,八个人趴在横杆上光脚踏着一块块的踏板,哗哗地车水入水沟,慢慢地流入久渴的一亩亩稻田,也舒缓了大家焦躁的心情。
我记得那个夜晚,天气闷热得喘不过气来,天边的乌云低低压着,承受不住地,仿佛就要落到地上来。突然,一声炸雷,快压到地上的乌云化作滂沱大雨倾盆滚下,饥渴的田地敞开口子迎接着久违的甘霖,天慢慢高了,总算是下雨了。村民们都像冲锋的战士,打着桐油火把,赶紧冲向自己的田里赶水犁田。我姆妈也是从梦中惊醒,一跃而起,来不及穿蓑衣斗笠,一路狂奔着出了家门。姆妈先是跑到我家下弯的水田里疏通水沟,好让雨水流进田里。
然后,赶紧一路跑到大沙洲岸边去割牛草。河岸边长了很多巴茅草,它生命力极强,两边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锯齿,像一把把细长的“钢锯”。这种咬人的锯齿草,牛吃得好,但割草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被锯齿划得伤痕累累。姆妈割了好多牛草,手上一道道血痕也顾不上,捆好背上,走到正在冒雨犁田的我家张善堂的田边。姆妈是想借叔叔家的牛给我家田翻犁。
姆妈放下牛草,说“善堂哥,等你把田犁好了,你家牛借我用下吧,家里的田也要翻下了,牛草已经割好了,牛有吃的,行吗?”
善堂叔看见姆妈站在大雨里,连忙说,“雪兰,这么大的雨,你回去吧,你家的田等下我帮你犁就是了。”
“善堂哥,这点雨没事的,你也累了,回家休息吧,我的田自己可以犁的,犁完了,我会牵着牛带草送到你家牛栏去的!”姆妈回答道。
善堂叔见姆妈坚持,也没多说,只是加快了手里的活。姆妈站在田边等着。不久,善堂叔牵着牛过来,要帮姆妈犁田。姆妈连忙说“善堂哥,你歇着吧,我自己来!”姆妈从善堂叔手里牵过牛来,扛着犁,从这头到那头开始犁田。雨还是那么大,田里泥泞不好走,姆妈摔了好多回,一身雨水、一身泥水。直到天亮,才犁好田。姆妈牵着牛背着牛草送到善堂叔的牛栏里。再回家,已经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刚想坐下歇哈气,想起三个孩子早起要吃饭,大女儿还要上学,赶忙又搞点早饭放到桌上,喊我们起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