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水旁的自由之花——三三和翠翠
把三三和翠翠相提并论,是因为她们两个人给我很多相似的感觉,虽然性格和身世命运都不相同,但她们两个人的身影总是在我的脑海里重合在一起。
“夹溪有无数山田,如堆积蒸糕”,“这一群水车,就同一群游手好闲人一样,成日成夜不知疲倦的咿咿呀呀唱着意义含糊的歌”。《三三》一开始就将山湾里的画面动静结合的展现了出来,三三就是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的姑娘,帮母亲一些碾坊里的活儿。突然一天堡子里来了一个白脸男人,给三三和母亲的生活里注入了一些从来没有过的东西。“自从这两个客人到碾坊这次之后,碾坊里有些不同过去的样子,母女两人说话,提到‘城里’的事情就渐渐多了”她们根据总爷家的派头和白脸男人白袍女人的神气,根据其他人那儿听来的种种来想象城里的一切,“她们在自己习惯中得到幸福,却又从幻想中得到快乐”。
在这里我们就已经看到了城乡差异,三三母女一直生活在湾里,没有接触城里的事物,总爷家里的两个客人是从城里来的,他们的言行举止给了三三母女两人神秘的向往,使她们忍不住去想象都市中的景象。她们毕竟还是乡下人,既安于现在平静的生活,又从自己对城市的幻想中得到快乐,所以说“过去的生活是很好的,那到后来可说是更好了”。
三三的故事里没有像翠翠那样让人印象深刻的爱情故事,翠翠和天保傩送三人的纠葛从头至尾,相比之下,好像三三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姑娘,但故事的最后却留给我比《边城》更大的触动。三三得知白脸男人死后的一系列表现,让我感觉到她对白脸男子是产生了情愫的。三三在心底对他有爱慕之意,但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可能是害羞,也可能是没有认清自己的内心,从她几次有意逃避到总爷家去的忸怩表现中都可以看到她的小女儿心思和情结。白脸男人死后,“三三站立溪边,眼望一泓碧流,心里好像掉了什么东西,极力去记忆这失去的东西的名称,却数不出”,她心中有说不出又散不去的失落,“知道那个油瓶挂在门背后,却不做声”,“三三好像不曾听到这个话,站起身来又跑出去了”,她的心情是恍惚错乱的。
然而三三和母亲的生活还要继续,白脸男人或许让三三开过心扉,但这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插曲,没有什么结果。或许是因为城里男人突然死去,或许是因为病态的城市与边城古镇之间的隔阂与差异,三三母女在失落后总归要走向释然。
三三这个姑娘翠翠一样不幸,错过了自己的爱情。她们都是美丽善良的姑娘,假使她们的生活不曾被打扰,三三还是杨家碾坊里无忧无虑的顽皮小孩,翠翠还是茶峒渡河边和爷爷相依为命的天真孙女,她们都可以自由烂漫地生活下去。然而她们的故事里没有假如,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有悲欢离合,翠翠一个人守着渡船,也许她等的人明天就会回来,三三和母亲不再有幻想,回归自己的生活,留下我们读者读过,唏嘘结局时,期盼着她们的明天能活得随心自在。
丑陋现实里的尊严和本心——柏子和丈夫
丈夫的生活环境是残酷的,迫于生活,诚实耐劳、种田为生的丈夫大都在娶媳妇以后,把她送出来在花船上当船妓,自己留在家中耕田种地,安分过日子,这样可以很快赚来维持生活的钱。放在今天,我们都认为是不可理解的事情在当时众人看来却是极其平常的事情,甚至说既不和道德相冲突,也并不违反健康。
《丈夫》这篇小说读完,可以看到这个普通的丈夫三次内心波折。
第一次是在丈夫刚刚看到妻子的时候,面对受城市生活影响变得“大方”的妻子,乡下丈夫突然觉得与家庭生疏了。“夜把河上改变了,岸上河上已经全是灯火,这丈夫到这时节一定要想起家里的鸡同小猪,仿佛那些小小东西才是自己的朋友,仿佛那些才是亲人,如今与妻接近,与家庭却离得很远,淡淡的寂寞袭上了身,他愿意转去了。”丈夫本身还是老实的,带着整箩整篓的红薯糍粑之类,来看妻子像访远亲一样,但看到的是浓妆艳抹,语调和动作,像城里的太太一样的妻子,好像有一道墙生生将夫妻间的距离隔开了。此时的丈夫有了一点朦胧的意识,想要回乡下去,然而这种念头转瞬即逝,心里还没有太大的波动。
第二次是在和水保见过面以后,丈夫表现得怯生生的,觉得这个水保是个尊贵的人物,问什么就答什么。可是等水保走了以后,丈夫一个人细想,愤怒的情绪就爆发了出来。“今晚上不要接客,我要来。”这个人为什么会说出这么该死的不客气的话?有什么理由,为什么要说这个!不平衡的感觉冲了上来,嫉妒的怒火使他不再快乐,甚至唱不出一首歌了,他想要明天就回家。妻子回来了他还在赌气,直到晚上,拉着琴唱着歌,气氛才好一些。
紧接着就是他最大的内心波动,船上来了醉酒的男人,妻子不但不能躲开还要迎合上去,倒是丈夫要辛酸地钻到船舱里去,经过了这么一个混乱的晚上,丈夫再也看不下去妻子靠卖身赚钱,过这样的日子,他感觉自己活的没有一点尊严。他拒绝了妻子给的钱,捂着脸像小孩子一样哭了,表现出了他心里脆弱又无奈地一面。
故事最后丈夫和妻子双双抛弃了花船回到生养他们的乡下,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也是他们的醒悟和回归。
与《丈夫》相似又相对的是柏子,一个不把嫖妓这种陋俗看作不正常,也不认为是堕落的水手。像他们这样的水手,日里爬桅子唱歌不知疲倦,夜里也不知疲倦,他们朴实自然地劳动,挣了铜板就去找自己的情妇,把一个月储蓄的金钱和精力全部倾注在妇人身上。他乐意把自己挣来的钱都换做妇人用的东西,从中得到快乐。钱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花掉的他都不在意,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也不可怜自己,麻木到习惯于社会给予他的这种不合理的生活,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
在我看来柏子还不是完全不幸的,他虽然麻木于这种生活但也安于这种生活,他对妇人好是因为喜欢,妇人对柏子也付出了一定的真心。这样每天干活换来快乐,有人关心和惦记的生活,也许正是柏子想要的生活。现实对丈夫和柏子这些底层的人很残酷,他们没有太多的力量去改变什么,但至少他们最后懂得了为自己而活,还没有那么不幸。
原生世界里的人生——萧萧
湘西的人们宽厚淳朴,但思想也封闭。萧萧生在长在种田的庄子上,十二岁出嫁,就是从这家转到那家。她的丈夫还不到三岁,不过她也不为这婚姻愁烦,在抱抱丈夫,做做杂事中渐渐长大。
其实我不太懂萧萧,她一方面可以在心里留有对女学生的向往,另一方面却又浑浑噩噩日复一日地做农事照顾丈夫过生活,仿佛心智还没有开化。若说她只是湘西里一个单纯的姑娘,却又没有什么贞洁观,轻易的就和花狗纠缠不清。萧萧没念过书,所以她从来没有过自觉反抗过自己被安排的命运和生活,但是成长中的自然人性,却与当时的制度不可避免地冲撞在了一起。在花狗的山歌中萧萧变成妇人,她没有什么深刻的道德观念,也不因为失去了贞洁而痛悔,可是她有了孩子,慢慢的她的身体变化才让她害怕。她明白了这是切实的罪证,当然不敢告诉别人,于是打算逃走,她去找花狗,“收拾一点东西预备跟了女学生走的那条路上城”,以为跟了花狗走了就自由了,能找到他们的生活,可是花狗到底是不能托付的人,知道这件事后就一个人逃走了,萧萧没有动身,就被发觉了。
看到这里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萧萧这下肯定完了要自食恶果了,最好的结果也是被赶出去吧。果然大家知道后要按规矩将萧萧沉塘,可是伯父舍不得萧萧沉塘,商量着把她发卖出去又找不到人家,萧萧竟然就这样一直住了下去,生下一个儿子,大家也就都不追究她失节的事了。到这儿我也不太懂了,为什么就不追究了呢?过门的媳妇儿失节,在当时不算极其伤风败俗的吗?只因为生了个大胖小子,但这个孩子和丈夫家并没有半点关系,怎么还能照样养在丈夫家呢?文中也没有解释,我想不出其他理由,只能当是湘西人们太宽容吧。
经历了这些事以后,萧萧的生活总算是回归了,做农活,带孩子,和丈夫依旧相敬如宾,没有多大的波澜。她曾有过朦胧的女学生的梦,那是她没能萌芽生长的反抗意识,只是她最终没能抓住那抽象的一点。多年以后,她的儿子同样迎娶童养媳,那个姑娘就和当年的萧萧一样,湘西这样的风俗还在继续,萧萧又回到了原来的原生世界里,被磨去了棱角的生活虽宁静和谐,但多多少少她的人生带着平淡的遗憾,湘西纯朴的自然天性里人们的生存状态,依旧这么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