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给学生讲《陈情表》中“常在床蓐”一句时,怕学生写错“蓐”字,我就从字形入手,讲到草字头的垫子,继而讲作用更加突出家庭的贫困、孤单时,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用过的草褥子,于是记下了下面的文字。
小时候每到冬天,妈妈就早早缝好了装草褥子的大布袋。用两片很大很大的布,三面缝起来,留着一面装麦秸。麦秸是夏天就已经堆起来的,松松的,软软的,有的还泛着些许青色,让人想起麦子“年轻”时绿色的梦。缝好了大布袋我们一家就出发往北地的场里去装麦秸秆。妈妈领着我,弟弟妹妹有时也在后面跟着,浩浩荡荡,撒欢打闹,仿佛赶集。
到了场里,扒开外面发黑的麦秸,一股麦子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和弟弟撑着大布袋,妈妈的大手一把一把拽着,新鲜的麦秸秆就一把一把地躺进空大的布袋,而本来干瘪的大布袋就像一点一点吞咽食物的胃,慢慢地鼓了,鼓了,直到妈妈结结实实地使劲按住最后一把麦秸,这个大胃才算吃饱了。你看这时的大布袋吧,真是壮观啊,肚子高高鼓起,身子长长伸开,嘴巴大大咧着,像一个大巨人。我和弟弟妹妹就欢呼着争抢着爬上去,躺上去,草褥子柔软极了,我们就像躺在云彩上一样。
又是浩浩荡荡地抬回家,爸爸妈妈帮我们把草褥子铺在床上,矮矮的小木床立刻变得高大起来。这一整天,我是那么着急地盼着天黑,盼着舒舒服服地躺在散发着麦子味道的草褥子上。盼啊,盼啊,终于黑天了,终于吃完了饭了,终于等着妈妈刷了锅洗好碗喂完了猪,要睡觉了。弟弟住在奶奶这边,我和妹妹跟着父母住。妈妈刚一打开院子的门,我和妹妹风一样往屋里跑,脱了厚厚的鞋袜,脱了重重的棉裤棉袄,我和妹妹像两条滑溜的鱼,哧溜钻进了被窝。被窝好凉啊,但不消一分钟,麦秸的温暖就传给了我们,寒冷的被窝立刻变得温暖如春。开始时我和妹妹睡在一头,但两个人谁都争着睡中间的位置,因为中间的位置很容易就能压出一个窝窝来,就像燕子的窝一样,躺进去别提多舒服了。于是两个人就打闹,我是姐姐力气大,她是妹妹吵着应该让她。最后的结局是,夜夜睡觉之前吵得不可开交,终于把爸爸惹火了,拿着笤帚一人两笤帚疙瘩,我俩都唧唧歪歪地哭了。于是第二天,每人睡一头,谁也不抢谁的窝。如今,那么多年过去了,妹妹不知还记得否?
日子就在我们姐弟的打打闹闹中悄然流逝,我进城上高中了。那时的女生宿舍真是简陋,整个学校的女生全部住在一个大仓库里,上下铺,没有任何隐私;地面常年的潮湿的,墙面常年长着黑色的发霉的毛;窗户四面漏风,冬天冻得很,夏天闷得很。怎么防寒呢,我很发愁。因为我怕冷,盖着三床棉被还“半夜凉初透”。
吃饭时,我、老高、翠珍、美子愁眉苦脸地讨论这件事,聪明的美子一拍大腿,说,有了,我们把床单缝起来做个草褥子吧。我们豁然开朗,立刻动手将我们几个的床铺合并在一起,简单缝合了一下。缝好床单,问题又来了,在县城里哪有麦秸可以填充啊。又是热情的美子,说她家一个远方亲戚就住在城郊,骑车子十几分钟的路,也不用和她家人打招呼,就去他们村上偷,万一让人家抓着了,就说认错麦秸垛了。我们爱死了美子,立刻骑上自行车前往她亲戚的村子偷麦秸。具体怎样的情形我已经记不起来,那么大的草褥子我们又是怎样用自行车运送来的,也忘记了,但是当我们铺好我们的床铺时的喜悦我至今记忆犹新,那真是雪中“见”炭的激动啊。只是难为了我们的班主任,因为检查卫生的老师说我们的床铺下面到处是麦秸,非常不整洁。班主任也没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我们熬过了漫长的冬季。
这么多年我们尽管不在一处,但一直保持着高中时代结下的友谊,每年过年回家必然要团聚。当年的疯丫头如今都已经是一个或者两个孩子的娘,岁月无情地刻印在我们脸上、眉梢、额头,但是那份深厚的友情一直保持着年轻时的模样。亲爱的疯丫头们,你们还记得当年同睡的那床草褥子和那份难以抑制的激动吗?
多情人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