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之眼
一个穿着白大褂,满头跟某位吐着舌头的学者一样发型的银丝,像是被马蜂蜇过的蒜头鼻上,搭着个圆形无框金边眼镜的老头,推着辆火锅店里收盘子的餐车到了我跟前,餐车上摆了堆家用小电器,他是想给我推销么?
他漫不经心地瞅了我一眼,接着就拿起餐车上的胶皮手套,兀自的戴起,为了给我展示手套的韧性,每戴一只还用力一扯,就听啪的一声,两声后,他开始给我介绍起各种产品的性能及用途。在拇指与食指的配合下,他捏着一把老式剃须刀的柄,冲着我微微转动,一个二乙子的声音,从老头没事可能就舔,都出印儿的嘴唇里传了出来,这声音让我想起了一部电影——最后一个太监,我现在可以据实反驳,电影结论下早了。这个让我联系起历史的声音说:我很喜欢用它来刮胡子,先用条热毛巾敷一下,再用毛刷子在肥皂盒里搅上泡沫,抹到脸上,然后拿起剃须刀照着镜子,由上往下,每一刮都有种难以言喻的舒爽,尤其是手一偏,把一斜,刀片刺进了皮肤,带到了里边的肉,疼只在刹那,之后就看见了镜子里流出的血,剂量不多,顺着你的脸颊无声无息的流下……老头皮指从脸上溜下,指着我,你感受一下。
我的感受就是破相了,但是看起来很爷们儿,而且是纯的……我心里还没感受完,老头拿起了电推子,一推开关,在滋滋的频率中,他感慨而来,我不喜欢去理发馆,因为当我被勒住脖子总是呼吸困难,这倒是其次,最难忍受的是理发人的手在我脑袋上扳来覆去,有点疼,让我感觉自己像是市场里的菜,被人挑来挑去,我可是科学家,我这么金贵的头岂能任人乱摸,那不是显得很廉价!还有那哼哧哼哧的粗重喘气,嘴里的口臭,我唯有选择自力更生。我站在浴室里,身上脱得只剩一条裤衩,镜子里我赤膊弯起双臂,依昔看到了自己过去英武的形象。我手拿推子,挨近头发,在切断声中,纷絮的落发铺在了我的身上,有点刺还有点痒,稍后我会用扫帚把它们聚起来,不然会堵塞下水道。有时手一抖,不仅会成了阴阳头,还会嘶的一疼,就看见推子上混着头发的斑斑血迹,这时头上就被伤口、乱发和刺痛包围着,你可以感受一下。
被新人练手我不是没经历过,剃的不满意结果拆东墙补西墙越剃越短最后难看的要死,我也没当众砸了人家的招牌,按说年轻人还是要多鼓励的,起码人家没让我见红,不然我还真保不齐摔剪子砸镜子了……感受还是没完,老头拿起了吹风机,早上出门前,我会先洗个澡,头发干的慢,我就会用它,调到强风,效果立竿见影,它不仅能吹头发,还能干别的,譬如,放到大腿上,一会儿就出来个圈儿,你感受一下。
我从来不用那东西,因为会伤害发质,最好的方式还是自然风干,现在不知道是何原因,头皮屑好多,手一拨拉就像下雪,按广告里说的用遍了各种洗发水,反而变本加厉,看来明星的代言是绝不能相信的,偶尔赶时间袜子还没干,根据影响蒸发的主要因素之一,液体表面上方空气流动的速度,它就派上用场了,至于圈儿的话,五个象征团结与和平,四个就是夏天我妈最爱吃的雪糕……我的心理活动在进行,老头握着把儿把电水壶举着说:早上醒来一杯水可以清理淤了一晚上的肠胃,下午来杯正山小种,再来一块点心,看着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一日就算交代了。试想这烧得滚烫沸腾的开水,不小心浇到身上会怎么样,你感受一下。
每天8杯水,美丽又健康。我一直遵循这个养生之道,还是自己烧水好啊,一桶水也不贵,不是喝不起,是看完新闻的暗访,喝不下。茶倒是不常饮,点心则不拒绝,下午一块抹茶蛋糕,读本最近心痒难耐的书,任时光飞逝,吾自巍然不动。被烫着是在灌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有个毛病,每次提着烧开的水壶往暖瓶里灌水,就会把水壶提得很高灌得很快,瓶口不大,我又不会功夫,被溅到是常有的……我在想着,老头端起个榨汁机,人老了,牙口就不好,不如过去结实,变得动摇,以前咬起来嘎嘣脆,现在就怕嘎嘣掉,只好转化物质的形态,由固体变液体,苹果汁对皮肤好,橙汁补充维生素,香蕉汁对疏通我的便秘真是功不可没。可要是手不小心被榨了会怎么样?你感受一下。
我已经很久没吃甜的了,我专司咀嚼的牙基本都被蛀地差不多了,它们就像鞋一样,新几年,旧几年,补补修修好多年,它们要真是鞋就好了,扔了可以换新的,种牙倒是不错的选择,疼我倒不怕,就是忒贵,别说烤瓷了,随便补一下都得我个把月工资,谈何去种!小鸡不撒尿,各走各的道,当初我就该去学这门手艺,真的有钱途。被榨到手的情况没有,就怕学艺不精,手被咬了……
老头端着面包机对我说:在烤的酥脆的面包上,抹上黄油、炼乳和果酱,一口下去,不仅是为了填饱肚子,更是享受多层次的味道,在舌苔与口腔里混合冲击出的质感,黄油的腻,炼乳的甜,果酱的酸,与嚼碎的面包渣一层接一层,一层又一层相互裹挟膨胀的复合的滋味,再被一口牛奶冲个干净,那是多么的美妙啊!如果把手放进去呢,你感受一下。
我唯一的感受就是他把我说饿了,我一口接一口,一口又一口的咽着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的口水唾沫。
老头拿着个小风扇,打开,在叶片形成的风中,他转过来冲自己吹着,边吹边说:天气一如既往的炎热,汗水会诱发咯吱窝里的异味,凝结成的晶状体会使自己身痒难耐,冲凉只解燃眉之急,吹风才是长效之举,晚上最好的享受莫过于开着风扇睡觉了。倘若一直照着你的眼睛吹会如何?你感受一下。
那我肯定闭上,别看我胖,可我耐热,我出来的时候,秦跃就在吹着风扇,他只要在家,一天到晚都吹个不停,除非热的受不了,否则我从来不吹风也不摇扇。
老头打开了一个录音机,两个黑圆的喇叭里就传出半个字都听不懂的戏曲,一个与老头截然相反嗓门老粗的声音,不停的嚷过来嚷过去,老头摇脖晃脑,眼睛一闭听得津津有味,我不喜欢,但也听得下去,不懂装懂,时间长了也能开了窍,就跟鸠摩智逆练神功照样能成是一样一样滴。
老头又来了,如果把这放你耳根子前,音量放到最大你觉的会如何?感受一下。
那我耳朵肯定得聋。老头前半段说的挺诱人,后半段老是吓唬人,他就是讲真话委婉点也好啊,仅管现在无良商家总是喜欢夸大产品性能,忽略甚至忘了告知危险,手机充电打电话会死人我是知道的,可老说的这么恐怖,这又不是戒烟,没必要把肺癌的图片给我贴在盒上,我自有分寸,所以当老头觉得差不多了,问我感受如何时,我就直言相告,我害怕了,东西我不要了。
你说的是这个?老头拿起了手机,操作了一下,然后问我:土豪是谁?
是个好人。等我说完,老头就拨了电话,片刻手机离了耳朵,为什么不通?
解释是件很麻烦的事情,我告诉他,因为你俩不在一条线上。
那他现在哪里?老头如果想把土豪也骗来强买强卖的话,这就不是直销而是传销了。我多么希望他来呀,可那是不可能的,我估计他现在应该在一个跟我差不多的地方,所以我唱道: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外边地生活是多么美好啊,何日重返我的家园?够啦够啦!老头有点上火的拿起一个小瓶,问我:这是什么?
那是金灿灿送的药水。看着那东西让我思绪万千,我有点生气的说:那是治疗我缺心眼儿的药,你可以尝尝。
老头脑袋一偏,这时我看到了掩藏在他头发里的耳机,有人在对他说什么,对方不是地位高就是来头不小,老头低眉顺眼地嗯嗯是是,听毕,头一正,先前推销的面孔就成了看诊的大夫,板起脸对我单刀直入道:原始机在哪里?
我一脸莫名,什么原型机?
时空之眼。老头语气好冲,很容易挑起患者的对立情绪,加重医患间的紧张关系。
求医治病是目的,所以我忍气吞声道:你说的我一头雾水,我不知道。
重症还得猛药医,老头怒道:客客气气你还给脸不要,你咋这么不识抬举,非要让我把刚才说的那些法子在你身上过一遍!
敢情老头不是开药,而是未经允许就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我身上试药,我又不是小白鼠,遂愤慨道:你想干嘛,赶紧把我放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头走到墙边将一个电熨斗的插头捅进了插座。喂喂喂,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到底想干嘛?老头也不答话,等着电熨斗热了,提起来往面上水一喷,灼人的蒸汽声瞬间就让我浑身的毛炸起。他提着那东西近前,我身子紧往后躲,盯着热气忙不迭道:别别别,有话好好说。
老头认死理儿,还是那句,再问你一遍,东西在哪里?
这是要屈打成招啊,他要让我招我就招吧,眼见那东西过来,我大声喊,在我家!
老头停住了手,往回一缩,头伸过来问:你家在哪儿?
我给他说了地址包括邮政编码,短时间内耳机给了老头回复,老头一脸戾气道:你敢耍我,根本就没那个地方。不容我解释,他就一家伙把电熨斗摁在了我右小腿肚上,我立时疼得大声脱口而出那个字,你个无良庸医!
我是教授!老头亢奋的把电熨斗在我腿肚上熨来熨去,稍后一提,对我说:这世界上有三种人,一种是自悟,一种是点悟,一种是执迷不悟,你想好当哪种人了么?
我喘着气,嗓子喊得有点哑的回道:这世界上有三种人性,一种是有人性,一种是少人性,一种根本就没人性,你知道自己是哪种么?
自诩教授的老头刚说了个我,又改了主意,拿着熨斗佞笑道:我用行动告诉你。
别别别,我听着呢,啊——!我痛并惨叫着。
老头收了手,劝我道:你就招了吧,这样对你我都是种解脱。
我低着头,甩着汗。
你就这么不开窍!老头恼怒道。
我有气无力的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心求学却活得不如人,为什么我专心研究却没有成果,为什么我老了才觉得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你还想问为什么,我还想问呢……
我不小心戳到了老头的心窝,他咆哮着挥舞着熨斗,情绪变得歇斯底里,他也不在乎自己的血压,自说自话够了,他把注意力又转到了我腿上,熨斗又来了,他是不是家务做多了!
正在此时,空中忽然出现一个直径约一米的竖起漩涡,一个男孩从漩涡中出来,抬手打趴老头,砰的一声,禁锢我的圆环也开了,我抽出手脚离开椅子,男孩叫我赶紧过来,说着他率先钻了进去,我跨过老头抬脚欲走,又一转身,拿起地上的电熨斗,冲着老头屁股摁了下去,老头被烫的嗷嗷大叫,现在你才是叫兽!我对着老头大声宣泄着怒火,门猛然开了,我又瞧见了黑衣人,说时迟那时快,我顺手扔出手中的熨斗,抓起餐车上的那瓶药水,一个猛子扎进了漩涡中。
转眼我就扑到了地板上,我转身看见了男孩,他坐在床上,对我不满道:你好慢。
我起身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就好笑道:我救了你呗。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想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因为你救了我啊。男孩道。
我脑子有点蒙,我什么时候救了你?
之前黑衣人开车撞我,你扑了过来。
我知道了,他是被美石砸得那个人。
我一瘸一拐的走到床边坐下,回忆之前发生的遭遇,他是始作俑者,想着捏住他的脖子边摇边说:好啊,都是你害的我……从想象中出来,我手指着地板,那个漩涡是什么?
时空之眼。男孩答的很利索,一听就知道不是个糊涂人。
本想问个来龙去脉,可又不知从何问起,心里总有点惴惴不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我猛得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哪儿?
男孩哼道:因为我聪明啊。
聪明人多了,我不信。没糊弄住我,他就如实相告,因为黑衣人追我的时候掉了张名片,那上边有地址,我就是凭那个找着你的。
我刚要开口,男孩手一抬,示意我安静,他慢慢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把门轻轻的拉开了一道缝,我俩待在一间卧室,他偷偷的瞄向客厅,刚瞅了一眼,他就立刻把门关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手机,两手拇指并用,霎时,地板上就出现了一个漩涡,快跳,说着他纵身一跃,此时我听到了客厅里急速的脚步声,不容多虑,我也赶忙跳了进去。
转眼,我就来到了过道,这是那种老式楼房,过道很长,凉台即是过道,只有一条楼梯在过道的中央,我跟着男孩往楼梯跑,也不知自己在几层,刚到了楼梯口,就看见了黑衣人,听见他们上楼的脚步,我俩忙调转方向往上,没怎么窜就到顶了,黑衣人追了上来,一共有三个,他们面色冷峻的冲我们走来,我俩往后退着,我嚷着,光天化日,你们想干嘛!他们不说话,一步步向我俩逼近,过道里放着很多杂物,我俩拿起来就朝着他们扔,他们动作灵活的一一避过,我端起一个花盆,扔了过去,砰的一声,黑衣人抬脚一个一字马就把花盆给劈开了,我俩一惊。我心有余悸的又端起一个花盆,刚才还想跟他们拼一下,好在压住了冲动,不然刚才被劈的就不是花盆,而是我的脑袋。男孩也扔出一个花盆,又是一声,这次花盆被另一个黑衣人一拳打爆了,我立即又联想到了我的头,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啊?黑衣人步步紧逼着,后边是墙,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不束手就擒得了,免得受皮肉之苦。我看着男孩,他掏出了手机,打开正要说什么,突然,走在最后的黑衣人身子猛的向前一扑,压着前边的黑衣人倒在了地上,这时我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留着寸头的男人,飞身冲站着的黑衣人挥出一拳,黑衣人反应奇怪,侧身一闪,随即探出右拳,夹克男抬手一挡,又是一拳,黑衣人反手一挡,一脚横蹬,这脚势大力沉速度又快,夹克男提臂一抵,虽挡住胸口,仍不免倒退几步,这功夫另两个黑衣人起了身,三人背对我俩,开始围击夹克男。随着男孩学校二字出口,地面再次出现漩涡,他拉着我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