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为离婚感谢徐志摩。若不是离婚,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找到我自己,也没有办法成长。他使我得到解脱,变成另一个人。”
——张幼仪《小脚与西服》
这些年,我们听过有关徐志摩太多的爱情故事,在诗人浪漫且短暂的一生当中,对于“爱”他一直孜孜以求。
他用缠绵悱恻的诗句对“白月光”林徽因倾吐绵绵情意;他为陆小曼写下“(你的)一双眼睛在说话,睛光里漾起,心泉的秘密……”
而在诗人一场场的惊天动地的爱情中,有一个“沉默”的背影一直被我们所忽略,她就是徐志摩的原配夫人——张幼仪。
有人说她是固守传统的旧式女子,是凄凄惨惨的“诗人弃妇”;还有人说,她是精明强悍的女企业家,是触底返弹的“时代女性”,那么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其实,如果你读过这本《小脚与西服》,你就会知道,她不是什么“女王”,也不是什么“弃妇”,她只是一个平凡的中国女人,是一个曾经跌落人生谷底,摔过跤,踩过坑,最后一步步,靠着自己双脚“站”起来,对往事不回头,往后不将就,努力活出最好模样的女人。
一、所有的付出都不敌一句“我不爱你”
感情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所谓的爱与不爱往往根本不需要什么原因,就是一夕一瞬的决定。
就像徐志摩第一次见到张幼仪的照片,把嘴角往下一撇,用嫌弃的口吻说的那句:“乡下土包子”一样,不爱就是所有不幸的开端。
出身名门,从小受过良好的旧式家庭教育,父兄皆是民国时期有头有脸的“风云人物”,甚至自己的嫁妆“多到连一列火车都塞不进去”,年仅14岁的张幼仪曾以为四哥为她挑选的这个“写得一篇好文章”的夫婿,会带给她不一样的人生际遇。
“我本来希望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会对我一笑,可是他的眼睛始终很严肃……我们之间的沉默就从那一夜开始了……”
尽管母亲一再告诫张幼仪“婚姻就是妥协”,但这个年仅14岁的少女并不明白努力谨遵“妇德”,每日“晨昏定省”孝敬公婆,甚至放弃出门、求学的念头的她,为什么得到的永远是丈夫的冷漠与忽视。
“我不求爱情,也不求浪漫,可是我所求的东西肯定比我现在拥有的——缺乏容忍和漠不关心——要来得多。
徐志摩从没有正眼瞧过我,他的眼光只是从我身上掠过,好像我不存在……”
四年的婚姻生活,他们相处的时间不过四个月,在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后,徐志摩就像就困在笼中的鸟儿,终于飞向了属于他的碧海蓝天,康桥柔波。
张幼仪曾以为儿子的出生会让浪漫的诗人对她,对家有一丝丝挂牵。
她守在原地,守着公婆,竭力扮演着“从不喊累”的贤惠儿媳,在无数期待又失望的交替中迎接每一个黎明的到来。
其实,她并不愚钝,她知道“新派”的丈夫,之所以对她冷漠,是因为她是一个“旧”女人——行为保守、思想守旧、又没有文化和新潮思想。
所以,当得知可以出国陪伴丈夫时,张幼仪的内心是雀跃的,这种雀跃不仅来自对夫妻的感情回暖的期待,也来自于对于改变自己形象和命运的期待。
“我渴望能像跟哥哥弟弟聊天那样,和徐志摩交谈,我想帮他忙,助他得到成功……
我幻想自己穿着西服,抱着书本,和徐志摩并肩走去上课,就像以前我和大姐在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读书时那样……”
而当她满怀期待在漂洋过海,却在船靠岸的那一刻“心凉了一大截”——她的丈夫,她儿子父亲,是在熙熙攘攘的接船的人中唯一流露出不想来的表情的人。
这让张幼仪对他们的婚姻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而事实也正如她所料,距离的拉近并缓解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些想象中的“夫唱妇随”,沦为了无休止的清洁房子,洗衣服、操持家务。
张幼仪不是没有努力过,她努力想告诉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尽管她是一个旧式女子,但是她愿意改变,她也想跟上他的步伐,成为他的骄傲。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我和我的兄弟可以无话不谈,他们也和徐志摩一样博学多闻,可是我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的时候,情况总是:“你懂什么?”、“你能说什么?”
他觉得张幼仪是丢脸的,老土的,呆板无趣,连唯一的一张合照都为了尽丈夫和儿子的义务。
“所以我想要离婚!”徐志摩在某个送走朋友的夜晚突然高声怒吼,原因不过是张幼仪一句“西服和小脚不搭”。
“我没有缠过足,但对于我的丈夫来说,我的两只叫可以说是缠过的……”
是的,当一个人不爱你,你有没有缠过足,是不是新式女性重要吗?漂不漂亮、聪不聪慧重要吗?
当一段感情结束时,我们总爱问对错,总爱找借口,但年龄越长却越明白,感情中哪有那么多是非对错,不爱,就是唯一的理由。
那些年少时的心动也好,那些经年累月的付出也罢,真到了穷途末路的那天,不管另一个人多么泣不成声、不可自拔,对于不爱了那个人,他的世界依然车水马龙……
二、人就是这样,无路可退了便也生出了几分勇气
孩子是父母爱情的结晶。但二儿子彼得的降临去加速了父母的分离。
“徐志摩听了立刻说:把孩子打掉。”
当张幼仪小心翼翼地告诉她怀孕的消息时,她从来没有想到丈夫竟会是那样的冷漠无情,仿佛生下这个孩子是个耻辱似的。
不知所措的她接着说,“我听说有人打胎死掉的”
徐志摩冷冰冰且不耐烦地答道:“还有人因为火车事故死掉呢,难道你看到人家不做火车了吗?”
有时候感情里的心寒只需要一句话便可以了。
徐志摩的绝情让张幼仪如坠深渊,而老天并没有打算放过折磨这个无助又可怜的女人,大约过了一个星期,见她迟迟不肯打胎,徐志摩就像他当初突如其来要求离婚那样不告而别了,留下了孤身一人,生活无着的张幼仪。
彼时的张幼仪并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对每个人都很好的”徐志摩要对自己那么冷酷无情,直到多年后她才知道,原来此时的徐志摩已经疯狂的爱恋上了大才女林徽因,他深陷在另一个女人的美好中,并决意为这份“美好”扫除一切障碍。
很不幸,她张幼仪就是那个障碍。
这或许就是爱情,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随着月份的增大,张幼仪不得不向自己的二哥张君劢求救,她坐在餐桌旁,写道:“他书我们两个想小脚配西服,所以他想离婚……”由于不懂英文,所以她费劲地把二哥的地址抄在一张信封的背面,可是她的字迹还是歪曲凌乱,非常难看,这让她非常的沮丧,她曾经那么地期待出国,期待和丈夫一起求学,迎接一个全新的自我,可是,她得到了些什么呢?被辜负,被遗弃,这让她非常地恐惧。
“我曾经非常非常恐惧。当我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拎着行李箱,站在街上,不指望何处去的时候,周围的人全是深目高鼻的外国壮汉,我一句话不会说,一个字都不认得……”
“我以为我就要死去了,和我肚子里的宝宝一起……”
今天的我们已经无从想象张幼仪是如何挨过那段岁月的,1922年2月24日,张幼仪生下第二个儿子,生产的时候,没人在她身边。当她拖着虚弱、肿胀、疼痛的身躯回到家,接到却是徐志摩的离婚信。
“真生命比自奋斗自求得来,真幸福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恋爱亦比自奋斗自求得来……彼此有改良社会之心,彼此有造福人类之心,其先自作榜样……自由离婚,止绝苦痛……”
一封信,洋洋洒洒,满篇都是“幸福”、“奋斗”、“造福人类”,只字未提张幼仪和刚刚诞下的二儿子。
所以多年后她早已放下一切的她还是禁不住“讽刺”道:“我觉得徐志摩这番话说给我说的成分,少过说给大众或史家的成分……”
是啊,即使前尘往事都不再计较,那些深夜痛哭流涕的伤痛,就像那根深埋于心的“刺”,只要想起,便会隐隐作痛。
她第一次生出了反抗这个男人的勇气,“我要亲自见徐志摩一面!”她努力强硬地要求,她不能被践踏到如此的地步,不能让自己的丈夫亲自在面前提离婚要求不做不到,任一封信就打发了去。
她不想再任人摆布,即使那个人是徐志摩。
但或许终究不忍,在见到徐志摩的那一刻,她还是心软了,她对徐志摩说:“如果可以,让我先等父母批准这件事……”
“不不”徐志摩急躁地摇摇头,“我没有时间等了,你一定要现在签字,林徽因要回国了,我非要现在离婚不可!”
一切尘埃落地,当揣测成了无情的现实,当手中沙再也握不住的时候,不如就扬了它吧,也放过自己。
没有犹豫,她在离婚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她甚至不想再去看徐志摩心愿得偿的笑脸,她以她们新婚那天没能用上的坦坦荡荡的目光正视着他:“你去给自己找个更好的太太吧!”
在生命的至暗时刻,张幼仪跳脱了绝望,选择了坚韧不屈,选择在生活的泥沼中不依靠任何人只凭着自己的双脚“站”起来。
“我根本来不及恨徐志摩,因为我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精力,都要用来活下去,活下去。”
在德国不懂德语就寸步难行,所以她日以继夜的背单词、听课文,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儿子彼得的身体很差,无人照料,她就没日没夜地,用德语学了打量的育儿的知识,陪他们去医院,给他打针吃药……
即使面对彼得的因病离世,生活的獠牙也再未吓到过她,她终于在生活的泥沼中,寻到了自己!
“等我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说话、交流,带孩子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不是一无所长,只要我能学,我就能学会,我就没有什么办不到!”
“我哪有时间哭泣和哀悼!”
“去德国前,我什么都怕;去德国后,我什么都不怕……”
生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段考验,没有人能无波无澜地渡过一生。
小的时候读“平安喜乐”,只觉得平淡索然,长大了以后才知道,人这一生若是能做到平安喜乐将是多么大的福气。
所以,当生活向你伸出利爪,是任其宰割还是奋力一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也许,我们每一个人都做不到像张幼仪那样华丽转身,开创一番新的辉煌,但是,我们可以面对坎坷时,选择爬起来,而非沉湎过往,毕竟人生那么长,哪有时间浪费在悲伤上!
三、让往事归零,放下才是最好的救赎
苦难是最好的老师,生命中错的离开了,才能给你腾出幸福的空间。
这句话放在张幼仪身上或许是恰当的。
回国后的她,先是凭借着一口流利的德语,张幼仪成为东吴大学的德语的讲师,后来又在四哥张嘉璈的支持下,出任上海女子商业银行的副总裁。
与此同时,她敏锐的商业洞察力和对时尚潮流的把握,让她成为中国第一家专业女子时装公司的总裁。
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躲在徐志摩背后表情木衲的张幼仪了。
命运兜兜转转,分分离离,张幼仪终于寻到了她自己,独一无二的自己!
这样的改变也令徐志摩吃惊,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张幼仪真是一个有胆量有志气的女子,她真的什么都不怕。”
她终于不是那个“精神”上裹小脚的女人,她是她自己,一个不再是任何人的依附,独立于世界,独立于自我的人,对于徐志摩,她最好的年华中带给她无限哀痛的那个人,她也终于放下了一切过往:
我要为离婚感谢徐志摩。若不是离婚,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找到我自己,也没有办法成长。他使我得到解脱,变成另一个人。
于是,在徐志摩生命的最后,在“爱妻”陆小曼拒绝收尸的情况下,她给了这个男人最后的体面,她照顾侍奉他的双亲,她照拂他的爱妻……
只不过,只有她知道,这一切早已与爱无关了。
张小娴在《谢谢你离开我中》写道:“谢谢你离开我,不然我总担心你要走……”
也许这就是人生,我们总会在一段时间遇上错的人,错的感情。
但就像一滴墨,或轻或重,或浓或淡,对一幅画而言,滴在不合时宜的地方都是一场不可想象的灾难;一段情,或深或浅,或长或短,遇上一个不合时宜的对人终究是一场神伤的错付。
所以,无论你多好,这世上总归有不爱你的人,不过,还好他不爱你,这样才给你转身遇到爱的机会。
但这有一个前提——当你强大了,你才会遇到比你强大的人,当你变好了,你才配的起更好的。
后来的后来,张幼仪又遇到了只属于自己的那个“最好的”——苏医生,他们琴瑟和鸣、恩爱相伴二十载,生命的最后,她在墓碑上写上了:“苏张幼仪”四个字,将过往尘封在历史的烟尘里……
但我们终究会记得有一个女人,在生命最糟糕的时节,她靠自己活成了最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