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出生开始,便被视为不祥之兆,只因颈下右边有一个小小的、花枝盘绕状的黑色胎记。此后,村里便疯了似的,各种风言风语传了起来,她爹娘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压力,在一个月食之夜将她弃在深山的小树林里,留下一同出生的哥哥。
那时,她仅仅满月。
满月之儿不会活过三天,可她是那样幸运,在树林里躺了五天依旧生龙活虎。
可就在第五天,她被一只雌虎给叼走了,这只雌虎却不以她为食,反倒哺育起她来。一天天的,她的生活习性渐渐与虎相像,捕野兽,食生肉,样样在行。
直到某天,那个人的出现。那天,她正好总角。
他在树林中迷了路,四处游荡之时看见了一个一身粗布短衣、长相清秀的小姑娘在用四肢奔跑。他觉得甚是奇怪,便跟了上去。
跟到了一个山洞口,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走了进去,看到一只老虎坐在一个女孩身旁,女孩也不怕,笑得十分幸福,老虎亦同。可他一个结印,一句符咒,便将如此幸福的一人一虎给拆散了。
他把女孩弄晕,抱在怀中,老虎显现出人形,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只求他不要伤害女孩,一张艳丽的脸上满是泪痕。他一惊,厉声问道为什么。他不曾觉得妖也是有情有义的。虎妖抽泣着,轻声告知:
女孩自小被双亲遗弃,她觉得可怜,便打算带回来养着。她深知人类世界的险恶,觉得女孩若是能够在这树林中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也挺好。可带回来后一段时间,她发现女孩颈下有个黑色胎记,她深感不安,窥探了女孩的未来,得知女孩在及笄之夜有场劫,躲过是福,躲不过是祸,她思了几天几夜,觉得只能先将女孩养大,到时再想对策……
他看了看女孩,问:胎记呢?
被我藏起来了。虎妖轻声答道。你把我怎么样都行,只求你不要伤害她分毫。
他冷眼看向虎妖,低声念了道咒语,虎妖彻底变成了一只小老虎。
他封了她的记忆,他以为他自己就是自己的亲人。
他带着她来到了长安,开了间纸坊,不仅造纸、卖纸,还卖纸的制品,虽然生意不是特别旺盛,但口碑良好,生活倒也过得去。
这天,到了她的及笄之日。
她依然像当年那个用四肢奔跑的小姑娘一般无忧无虑,只是,今天可是她的及笄之日啊。这日一早,她跑到他面前,伸出双手,问:及笄之礼可是备好?他摸了摸她的头,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她眨了眨眼,相信他定是备好了,转头又跑出去玩了。他看着她的背影渐远,神情也变得严肃,带着微微流露的担忧。
晚上,她行了及笄之礼,拿了他给的礼物,回房进入了梦乡。他轻悄悄地走进她的厢房,坐在床边,及笄之夜有场劫……为何此劫迟迟不来?他正疑惑着。她颈下的胎记若隐若现,微微发着黑色的光,额上冒出点点汗珠。他心头一惊,低声念了句咒语,一束白光射入她的体内,胎记愈发明显,花枝盘绕逐渐舒展,黑色渐渐变成暗紫,诡异而妖艳,他看着半边颈部都已被胎记所覆,心中一紧,抱起她,额贴上她的额,欲知她体内究竟隐藏了些什么,他感到她的生气正一点点地减弱,而胎记正疯了一般开始蔓延至她的脸、胸口。他冒出的冷汗越来越多,身体也因痛苦而轻微颤动起来,却独不见她醒。他发觉自己也有些不对劲,自己的精气正被她一丝丝地吸走!他猛地睁开眼,抬起头,胎记愈发猖狂,他撕开她的右边衣服,发现胎记蔓延到腹部上方便不再蔓延,似乎有些恼,而腹部那儿正散发着白色的、夹着淡淡黄色的光……
翌日,他带着她前往他爹娘所在的村落。
她已恢复儿时记忆,她不怪他将虎妖打回原形,降了虎妖的修为,不怪他封印了她的记忆,可她不明白,甚至是恨,自己的爹娘,只因自己的一个胎记,和村里的风言风语,就将亲生女儿丢弃,你们的心好狠……
他看着她,这便是劫吧,他想。
村落已不复存在,被一个盗贼的一把火给烧了,无一人生还。她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身体渐渐僵硬,眼神虚无空洞,毫无生气,她转过身,经过他的身旁时,轻声道:走吧。
他心中不免隐隐作痛,总角至及笄,她一如当年那粗布短衣的小姑娘自由自在,可自渡劫以来,她性情大变,一改往日活泼,变得安静少言,做事竟不会出一丝差错。
他转过身,发现她蹲在地上,双手环膝,他赶紧跑过去蹲在她身边,捏起下巴,颈下的胎记蠢蠢欲动,他从袖中拿出一颗白色药丸放入她嘴中,低声念动咒语,胎记渐渐平静下来……
他已过而立之年,她决定一生跟随他,他不娶,她不嫁。
他在屏风后静静看着她,勾起了嘴角,她停下手中的活,关上店门,拉着他来到后院,自己跑到厢房,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走到石凳旁,坐了下来,轻轻抿了一口茶。她从厢房中缓步走出,一身大红裙裾上的梅花漫天飞舞,栩栩如生,如瀑的黑发散下,用红色丝带在发尾打了个结,这倒衬出她肤白如脂。
她轻移莲步,来到他面前,他站了起来,双手轻轻环住她。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他在她耳边轻轻说到。
就这样,好好地过完这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