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个卖茶叶蛋的女人，忙碌了一天，回到家里，老公正在做晚饭，她和往常一样，把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打开，哗啦一下将盒里的零钱全部倒在桌子上，像一个小小的金字塔，有几个硬币不听指挥滚到了地上，她连忙弯腰捡起来让它们归了队，又从挎在肩上的方包里，抓出一把“红太阳”放在桌子上，看着自己一天的收获，美滋滋的慢慢的数着，刚刚清点完“红太阳”，用笔在一张纸上轻轻的写上几个阿拉伯数字：“280”，接着将零钱分别归类，继续今天的盘点。
零钱刚清点不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被清脆的电话铃声打断。
“老公，你接一下电话，我这里还没弄完。”她给老公发出了“指示”。
老公走出厨房，到客厅拿起了电话：
“喂…哪位？”
然后起码有半分钟的时间，客厅里只有她数钱的声音。她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老公，准备问一句：“谁来的电话？”
“谁”字刚说完，看到老公手里的话筒掉在了桌子上，脸色苍白，呆呆的站在桌子旁边，眼睛迟钝的看着电话机。
她赶快丢下手里的钱，走到老公身边，推了他一把，大声说道：
“老公，你怎么了？”
老公被她一推才慢慢回过神来，带着恐惧的情绪，轻轻的说了一句话，话音带着哭声。
听完老公的话，她马上感觉天旋地转，一下瘫坐在了沙发上。
02
她叫秀梅，没有正式职业，文化不高，也没什么技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事做，于是在路边摆上一个煤炉子，放上一口大锑锅，煮上一锅茶叶蛋，从早到晚的吆喝：
“卖茶叶蛋啦，想吃茶叶蛋的快来呀！”
上世纪八十年代她就在这里吆喝了，那时刚嫁人不久，上有老下有小，老公那点工资让全家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只好自己找点事做，贴补家用。没想到，每个月的收入比老公高出几倍。
当年许多大学教授抱怨说：“如今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这话一点都不假。为此秀梅非常骄傲和自豪，老公在她面前自卑得抬不起头来。
她和丈夫有一个儿子，已上三年级了，却不好好读书，开始沉迷于游戏之中，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她以为，就这一个宝贝儿子，不给他给谁？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他么？
她认为能读书更好，读不下去也没关系，大不了以后跟我卖茶叶蛋。这比教授还强的工作一点都不丢人。
旁边卖汤圆的田嫂就不这样认为，她对卖茶叶蛋的妇人说：“我还是希望儿子好好读书，我们就是因为书读少了，才来干这种营生的。”她虽然文化不高，但她有空时也看看报纸，听听新闻，她说：“凭感觉，不好好读书，以后一定会吃亏的，社会要前进，没有文化，肯定不行。”
田嫂比秀梅大不到一岁，同样都是到城里找事做，都有一个在城里端铁饭碗的老公。
田嫂也有一个儿子，与秀梅的儿子同岁，是同一所学校一个班的同学。
秀梅每天晚上都要九点以后，才收工，老公下班后也来帮忙，收入是与日俱增，看着银行存款数字的变化，两口子别提有多高兴和多自豪了。可是却忽视了对孩子的教育，任其自然，由他自由生长，成龙上天，成虫入草。
他们不懂得，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需要从小管教，不仅要叫他好好读书，尤其教他如何做人。他们不知道千年栽树，百年塑人的道理。对孩子过分的放任娇惯，结果酿成了大错。
孩子在学校不好好上课，由于晚上游戏玩得太晚，白天上课睡觉或者心不在焉，作业不会做，干脆就不做，为此老师没有少请家长。
田嫂每天和秀梅一样，晚上也要忙到很晚才收工，晚上回家不只是数钱，不像秀梅那样只沉浸在数钱的快乐中。而是要检查一下孩子的作业，了解一下孩子当天的学习情况，她常对儿子说的一句话是：“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别像妈妈一样的没文化。”她相信“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
田嫂的儿子也很争气，小学毕业就考上了市一中，中考也以优秀的成绩考上了本市的重点中学。
秀梅的儿子勉强读完小学，到了中学，由于基础太差，上课如读天书，根本听不懂，实在读不下去了，只好辍学回家。
回到家里，仍不思进取，继续玩游戏，玩腻了，就和一帮与他“学历”相当的小孩厮混。妈妈让他一起去卖茶叶蛋，他嫌丢人，逐渐变成了一匹没有僵绳的野马，失去了掌控。
当田嫂的儿子考上大学的时候，秀梅的儿子因打架、盗窃等原因，先后出入少管所、看守所好多次了，家里存折上的数字在不断的减少，她早已失去了数钱的乐趣，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都得拿去赔款、赎人。他们悔之晚矣，已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她和老公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不光是一个赚钱的工具，还应该是一名园艺师，自己种植的树苗需要浇灌、施肥。可现在已经为时晚矣，树苗已经扭曲，树叶已经发黄，要想救活他，谈何容易！
无奈中，他们把希望寄托在未来的儿媳妇身上，希望有一个能管得住儿子的女孩使之回心转意，重新做人。可谁家的女孩会看上一棵“歪脖树”啊！
通过朋友介绍，也是老天的眷顾，这棵“歪脖子树”还真找到了一位姑娘，一个附近农民“征收户”的孩子，由于有一大笔征收款，即使不做事也是衣食无忧的。于是他继续过着啃老族的生活。
03
秀梅好不容易和丈夫从屋里挣扎出来，坐在了的士车上 ，电话里的声音一直在他们俩的脑袋里不停的回放：
“快过来啊…你儿子杀人了！”
天啦！儿子杀人了！他们至今还是不相信：
“儿子怎么就会杀人了呢？”
希望这是一场恶梦。
今天一大早，儿子和儿媳带着他们不到两岁的女儿，去了亲家家。无所事事的儿子，吃过早饭，和往常一样，又去打牌了，一直到吃晚饭之前才回到家，正在厨房做事的老婆见老公铁青着脸，没有一丝笑容，心想看样子今天又不知输了多少钱。
“你就不能找点正经做？”她气不打一处来，接着念叨道：“当初我真是瞎了眼了，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早知道，鬼才会嫁给你！”
他输了钱，正找不到发泄的地方，老婆的念叨使他火冒三丈，顺手抄起一把菜刀，瞪圆了双眼怒视着她，一言不发。
“你想干嘛？有本事你杀了我，你个没出息的东……”
说时慢，那时快，老婆的“西”字还没说出来，他手上的菜刀就扔了过去，刀口正好从她的脖子上滑了下来。
04
秀梅和老公来到了亲家的门外，这是一栋三层楼的房子。门前有一辆刚到不久的警车，车棚上的警灯还在闪烁着。
屋子里传出亲家和亲家母的哭声，不到三岁小孙女还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见妈妈倒在地上，她哭着喊着“呜呜…呜呜…妈…妈…你怎么了？”
这将是她永远的噩梦，从此她就没有妈妈了！
走进客厅，拐到厨房，见儿媳妇弯曲着身体睡在地上，周围有一摊血，脖子上被菜刀滑过的伤口上，已停止了血的流淌，墙壁上还有血腥点点。儿子双手已被警察戴上了手铐。瘫 坐在客厅的地上，衣服上也有血迹斑斑，耷拉着脑袋，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沉着脸，一言不发。
秀梅和丈夫此时脑袋一片空白，也绝望的瘫坐在地上，流着眼泪。
05
秀梅家出事的这几天，田嫂家的儿子硕士刚毕业，在一家公司任职，田嫂乐呵呵的继续卖她的汤圆，边上放着音乐：“卖汤圆，卖汤圆，我的汤圆圆又圆…。”她现在卖汤圆已不再是为了谋生，只是为了一份快乐。
而秀梅儿子的劣行已发展到了顶点，他只因一句话，就控制不住自己早已扭曲的心态，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很快法律宣判了他的死刑，一颗子弹结束了他这其实早已开始腐烂却还年轻的生命。给人事间留下了四个悲哀的老人和一个幼小的生命。
身心非常疲惫的秀梅，还得继续卖茶叶蛋，不仅为了自己的生存，还要养活她可怜的小孙女。
她现在才明白教育孩子的重要，因此开始关注小孙女的言行，教育他好好读书，学习做人，可她这逐渐老去的身体，能否等到孙女长大成人？
希望秀梅和她的丈夫迟到的悔过，能让他们把孙女正常养大，以后做一个对家庭、对社会有用的人，老两口也能从中找到一点慰籍 ，让他们能安心的老去……。
又过了几年，田嫂带孙子去了，原来那天街上，只有卖茶叶蛋的秀梅还在那里喝：
“卖茶叶蛋啊……”，只是这声音里含着悲哀并且苍老了许多。
2019年7月13日于长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