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优秀的短篇小说,不只是告诉读者一个生动、紧凑的故事。虽然,是小说就离不开一定的故事情节,它是撑持住一团锦绣灿烂的葛藤花卉的花架,是引发读者审美兴致的一条线索。故事以外的东西,则被美学家称之为“小说中的诗”。它是某种画面、情调、音响、色彩、节奏和旋律,更是深邃的意蕴、人生哲理的启迪。小说的诗化,却是在小说艺术美的创造中,有意识地注入某种诗的特质,鲜明地表现为分属不同美学范畴的典型和意境珠联璧合,写人状物,绘景抒情,既富于形象性和造型性,而又含蓄、凝炼,造境虚灵。
小说的诗化,往往是在质朴、自然和淡远的叙述中渗出生活的情味和神韵。是戏剧性情节某种程度的“弱化”。它不以情节所具有的外在的紧张和尖锐取胜,使人“一见而惊,不敢弃去”(李渔语),但它却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和现实感,产生出诗的耐读力。一首好诗,其中一个小的部分也足供我们反复品味。因果联系的结构法,也常常为散文体形态的结构法所替代,甚至某种情绪、气氛也可以成为一篇小说的“意识中心”。
司空图语云:“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主张一种自然、质朴的美,小说的诗化,确乎特别注重从寻常中发掘不寻常,即境会心,妙造自然。诗的意境,其本质特征之一就是物象(境)与意象(意)交融契合,从而产生出神余言外、含蓄不尽的艺术效果。所谓“象外之象,景外之景”,韵外之致和味外之旨,都是说的语近情遥、有余不尽。小说的诗化,正是要追求这样的一种艺术效果。在富有流动美和造型美的艺术画面中,浓缩进静伏的、暗蓄的、丰富深沉的意蕴,从而在有余不尽之间为读者开拓出可供驰骋联相和想象的广阔空间,实现审美的丰富性和普遍性。小说的诗化,对含蓄境界的追求,无疑又有助于短篇小说真正做到短小精悍。因为含蓄不尽的境界的开拓,正是以笔墨的凝炼、浓缩为前提的。古人画论中,有“意在笔先,不到处皆笔;繁皱浓染,刻划形似,生气漓矣”的说法。这同样适用于小说艺术。用意十分,下笔三分,虚处藏神,才能成就渊然而深、令人神远的“妙境”。小说诗化,使小说家不能不善于经营小说艺术中的“空白”,娴熟地掌握含蓄、或称暗示的艺术手法。
英国小说家,小说研究者贝茨,十分赞赏海明威的小说简洁利落的风格,他说:“海明威明白,也极有必要使所有短篇小说家都明白,要在纸上表达很多很多东西而又一字不写这些东西,是可以做到的。……掌握暗示的艺术,用一句话说明两件或者两件以上不同事情的艺术,那就把短篇小说家要干的活完成了一多半。”这容易使我们想到在古代文论中“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超以象外,得其环中”的表述,二者是相通的。
有余不尽的境界的创造,和艺术形象、画面巨大的概括性和表现力是分不开的。
古人有将含蓄表现手法分为“不著一字而正意跃然”的含蓄,和“直就本事”(清·孔联奎语)的含蓄。优秀的短篇小说往往二者得兼。含蓄的表现手法还往往化实相为虚境,创形象而为象征,使作品具有象征性的品格。
思与境偕,情景交融,浓郁的抒情性,是小说诗化、创造意境的重要手段之一。创造和生发诗的意境,往往将自然景物作为抒写情思的媒介。移情入境,随境生情,情与景谐,从而产生出意境美。
托物言志,有助于形成别有情趣的诗意。物往往成为作家联想和想象的媒介,在物事和人事相通的地方,独具慧眼,发掘出生活的深刻的内蕴。
小说的诗化,追求某种诗的特质,确有助于创造真正的、优美的短篇小说。但是短篇小说艺术美的创造途径,却又是多种多样的。文无定法,风格原也应百花齐放。小说中意境的创造,也不只是一个艺术技巧的问题。崇高的理想,健康的激情,才是造成意境美的首要的条件。这些都是不言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