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田园乃中国文人精神灵魂栖息之所,引无数骚人歌之咏之,画家范之模之,琴师拟之追之。中国历史上涌现了如屈原、宋玉、曹子建、阮嗣宗、陶渊明、谢康乐、谢玄辉、李太白、王摩诘、孟襄阳等山水田园大诗人。今读清轩(武帅腾)《登箕山》诗组十一首,感其情沛才茂,其诗清峻通脱,恍惚如白驹在场,鸣凤于谷,其少年襟抱,孤怀洁志,不着尘埃。 感造物生人,果真有若箕山之清秀者乎?
《登箕山》十一首乃永川诗人清轩贤弟登临蜀汉箕山之作,取法魏晋,气象高古,读后令人击节。
登箕山·其一
穷阴沍寒峭,访游行客少。即兹契吾意,出行及清晓。露叶倦霜空,寒飙荡林杪。雨润莓苔滑,曲径入窈窕。献媚山花艳,争翠丛筱袅。鸣泉泻石根,蟠松势夭矫。既跻薄刀岭,区具一何小。亭阁出层霄,绝壁阻飞鸟。絪縕灏气浮,川原皆缥缈。烟霭忽开阖,异象纷萦绕。身轻若羽化,迥出三山表。清啸激长风,襟怀何皛皎。睠言向归途,怅望云壑杳。
绿云简评: 此乃箕山诗组之首,意境寒峻幽深,高古清奇,冲淡空灵;情景交融,化典无痕。
岁暮阴沉,清晓初发,一径微雨,寒山无人;山花争媚,翠竹牵衣,鸣泉为琴,松石为友,露叶寒飙,无限空灵,吟哦不已,尽赋深情;及登薄刀岭入云亭,伫天地之苍茫,感微躯之渺小,揽烟霭之奔涌,觉灏气之回萦;天风徐来,振臂长呼,竟若登仙化羽;飞鸟隐遁,烟霭缥缈,澹荡白云襟怀;及至归途回首,惆怅何极也。
诗以记游、写景、逸兴、抒怀为序,采用移步换景移情之法;其境清幽明净,动静相谐,情景交融,万态含情,云霭有志,具高度概括力、细致观察力,写尽箕山之云烟徜徉而自然清新;表达诗人高洁之理想情怀。山水之美,足以快意诗人之灵魂;云亭独立,迥出三山,与天地精神独往来,这慰藉也许短暂,却也永恒,足以抵挡人间寒冷与瞬息变幻。诗后半抒情,将托身天地之微茫渺小与宇宙浩瀚无垠形成对比,造成强烈冲击力,颇有震撼艺术力,诗篇充盈着遗世独立的思考,诗情一波三折。
登箕山·其二
寻幽岂意疲,冲寒登孱颜。翠嶂锦屏开,飘然杳冥间。巉岩郁嶔岑,攀缘良苦艰。蔽亏冷日色,偃蹇路回环。凄凄露草炫,苍苍苔痕斑。松风吹竽籁,山花烁斒斓。灵泉泄幽窦,空谷响潺潺。快然陵其巅,忽焉隔尘寰。漱流窥石镜,挹玉扣云关。愿言老林壑,浮邱相与还。
绿云简评: 首句绾合上首承接下诗,次写为寻通达理想之境,登临峯顶之道所付出的迂回、窘迫、艰辛、和千折百回,以及沿途领略无限风光,其声,色,光,触之交织,令诗人无限欢欣沉醉,再写达于境界之后宁静无尘之神仙生活,结尾有道家清净无为之归隐思想。此诗初展现出追求理想境界不屈不挠入世之进取精神,结尾表现出甘老林壑、清静寡欲出世之老庄思想。
登箕山·其三
胜地钟灵气,翠屏开九叠。振衣纡萝径,幽寻吾意契。檀栾色掩映,寒芳光韡晔。猗猗芝兰秀,采掇不盈箧。行行造绝顶,绪风寒猎猎。危崖瘦如削,下视魂魄詟。氤氲岚烟合,神光忽来霎。飘萧逸兴发,思与古贤接。王乔骑鹤去,仙踪良可蹑。瑶阙隐河汉,望望杳难涉。睠彼天姥吟,怅然徒蹀躞。
绿云简评: 首两句“胜地钟灵气,翠屏开九叠”承上起下,总领本篇,突出箕山灵秀峭拔,蕴芝藏秀; 次写振衣入山,采秀及巅之诡异玄妙幽境,作思接千古之逸想;渴望与归隐山林隐士王子乔同游仙界,然而现实确是“瑶阙隐河汉,望望杳难涉”,诗歌在惆怅蹀躞中结束,表现了诗人对出世理想生活之渴慕与终不可得而无边惆怅。此诗与上首皆为浪漫主义仙游诗体,始于屈原,宋玉;魏晋是历史上游仙诗之鼎盛期,并曹植、阮籍、郭璞、庾信为代表,多表现为以期与仙人同游述说,实际是借山水仙游曲折表达现实之有志难伸,怀才不遇内心苦闷之情。仙游诗是诗人借助神仙境界,想摆脱俗世羁绊想逃到另一世界去,但理智上,他们大多并不真正相信仙界,幻想醒觉以后,只有更空虚和更苦闷的心情,此诗便是如此。
登箕山·其四
智者乐山水,静者爱其闲。非恋山林癖,已透名利关。我亦闲闲人,忘怀穷陟攀。灵地蕴灵秀,孱颜出娇颜。连嶂若流波,苍翠耸云寰。烟霞浮菌阁,竹影弄幽潺。时或逢羽客,萧萧鬓发斑。茹芝漱玉液,飒沓自往还。欲骑白鹿去,悠游青崖间。
绿云简评:此诗开篇议论与抒怀“ 智者乐山水,静者爱其闲。非恋山林癖,已透名利关” 表现出超尘脱俗之情志和襟怀,写法与谢灵运山水诗常用的记游、写景、逸兴、抒怀写法迥异。从“我亦闲闲人,忘怀穷陟攀。”开始续写路中所遇之仙人娇颜,羽客道士,如梦如幻,通脱洒落,犹有李太白之风神。
此组诗成于而立之前,加之此子文赋皆佳,品学兼盛,真可谓“天才英丽,下笔不休,虽风力未成,且见专车之骨。”若广之以学,其诗才之清峻通脱处堪与渊明比肩也。
登箕山·其五
无茶瘦其神,无竹俗人颜。竹声远嚣忿,茶烟浮淙潺。名山何其多,吾但爱兹山。茶竹俱会此,奇绝冠尘寰。云亭抱山色,崇岭倚天关。万物遥在瞩,周流试跻攀。错彩水墨图,翠碧玉连环。历历烟村袅,纷纷白云还。幸无职事累,浮生得此闲。欲乘快哉风,来往杳霭间。
绿云简评:以议论开篇,正写箕山“茶竹俱会,奇绝尘寰”,嘉以云亭崇岭,烟村碧障,水墨错彩,碧玉连环,悠游往返,恣意纵情,白云穿梭,一片神行,留几多快意、闲适与沉醉。
登箕山·其六
箕山苍龙道,蜿蜒俯碧流。嵯峨显神秀,隐者是所谋。骚人多会此,翰墨传佳讴。我亦山水客,平生爱清游。景彼谢公行,蹑屐寻其幽。藓磴盘空转,湿翠云外浮。涧泉咽凄凄,丛竹寒修修。袅袅野烟里,村落隐林陬。凌虚试览眺,快然写我忧。忆昔诸葛公,曾此运宏猷。我来履胜迹,感激意未休。功业惜未建,岁华忽我遒。古来登临者,茫茫皆荒丘。山川恒若是,今古自悠悠。振衣一长啸,横涕杳难收。孤鸟唳天去,适与鄙情俦。絪缊岚霭起,缥缈出云楼。安期存余过,胡为久滞留?
绿云简评: 此诗借景抒怀言入世之志。 箕山又名蜀汉苍龙,相传诸葛亮曾游此命名为“蜀汉箕山”,诗人踏苍龙, 览秀碧,追幽迹,景谢公, 思古贤,感激“功业惜未建,岁华忽我遒” 不禁“振衣一长啸,横涕杳难收”, 感叹“古来登临者,茫茫皆荒丘。山川恒若是,今古自悠悠”,箕山不朽天地间,而自己也只不过是箕山之过客。 唯有“孤鸟唳天去,适与鄙情俦”。诗见情志,可谓细嗅蔷薇处,心有猛虎也。
登箕山·其七
天鸡啼幽寂,灵晖漾空宇。清旷杳无极,秀色迷远浦。树寒夕鸟过,冈断岭云补。人家野烟里,墟落静可数。我来闲临眺,不觉风霜苦。青山如旧识,迓余出庭户。会心澹无言,相对成宾主。太白接行杯,醇粹绿醑古。晞发漱乳泉,谈笑一挥麈。翛然若羽化,身已在瑶圃。
绿云简评: 此诗为登临绝顶之作。 采用山水技法中平远之法,烟水人家,冈断云补,远浦墟落,胸荡层云,浑然天成;青山如故,宾主相对,视野悠然,心境冲虚,超然旷达,天人合一,物我两忘。
登箕山·其八
探异岂云倦,适意随所如。岩岫发清妙,空翠袭衣裾。葛弱垂林隙,苔古上阶除。行见山农耕,烟缕出村墟。衣冠皆简朴,如还太古初。坐我竹林间,幽气清可茹。松涛发爽籁,白云忽卷舒。喧寂两无系,湛怀静以虚。日暮清风里,吟啸酌一壶。
绿云简评: 诗言箕山探异,遇林下农耕者,与之对坐竹林间,紧接着描写“松涛发爽籁,白云忽卷舒。喧寂两无系,湛怀静以虚。日暮清风里,吟啸酌一壶。”,展现出一幅返璞归真、恬淡自然之上古生活画卷;用语清新,情真味长。反映了诗人崇尚自然,追求真善,淡泊旷达、虚静澄怀之志。
登箕山·其九
久闻兹山秀,著屐乃孤往。悬磴百折回,策杖穿云上。寒光积林表,宿露栖榛莽。直行碍萝蔓,屈躬不得仰。路转失前踪,隙处忽见敞。最奇薄刀岭,崒嵂耸千丈。六龙回其标,星月如在掌。展眺江山阔,品物献异象。我本晋时人,及兹遂幽赏。未深区中缘,已发烟霞想。何当控鹤去,一举出尘网。
绿云简评: 开篇总领。次着续写求索之途,虽幽寒深邃,榛莽萝蔓, 然奋发向上,虽百折千回,忽暗忽明,终豁然开朗。诗至“最奇薄刀岭,崒嵂耸千丈。六龙回其标,星月如在掌。展眺江山阔,品物献异象。”气象雄浑如太白诗风,瑰丽无比,直抒胸臆。诗境直追魏晋。结尾抒怀:虽不深于尘世俗情,却常发烟霞之想。“何当控鹤去,一举出尘网。”乃情不可遏之句,故佳。此诗始终洋溢着一种豪迈和自信,比之其余登临诗境自是有别。
登箕山·其十
重来登此山,风物浑如昔。烟光林际浮,岚霏空谷积。丛筱奏笙竽,涧泉响白石。青山淡相对,与我成宾客。寂寂静无言,尘情一时释。只此山林趣,从来无由借。偶或逢真赏,玩弄无朝夕。悠然回首处,来路已无迹。
绿云简评:复登山岭,快然无极,烟岚翠霭,溪泉白石,途遇真赏,吟哦朝夕;此诗章法磊落,一气呵成;境界澄澈明净,悠然超旷。
登箕山·其十一
朝看山色秀,暮观山气清。清奇出兹山,引我此山行。晴光开霏微,幽翠发晶莹。援萝升曲径,随行转昏明。阴崖昼生寒,玄木冬奋荣。路滑覆苍苔,葛弱冒修茎。飒沓林雨落,始悟风篁鸣。眼前烟涛合,足下白云生。澄心寂无虑,悠然唯涧声。吾将待雪至,寻梅踏瑶琼。
绿云简评:诗疑初冬景致。于寒荒寂无人处,独自神行,宛然箕山之主,恍若林中仙人,踏地有声;结处佳期佳吟可待。或箕山雪,箕山梅,箕山竹,箕山月,箕山湖,箕山寺,箕山木,箕山花亦为未可知。
箕山十一首,章法井然,各有殊异,相对独立,又相互绾合勾连。既有出世之逸想,又有入世雄志,既有幽赏之快意,也有杳望之惆怅,既有登临之豪迈,也有功业未建之隐忧;既感叹渺小,又超脱旷达,既有渊明之宁静淡泊,也有太白之飘逸雄浑。
魏晋时期,五言诗丰富多彩; 在诗体方面、道教从兴起走向兴盛,由于魏晋流行玄学,诗歌中很有名士风范,追仙求道,超凡脱俗。此《登箕山》诗组十一首胎息于魏晋,诗格高古、而淡荡。 《诗人玉屑》:诗之是非不必争,试以已诗置之古人诗中,与识者观之而不能辨,则真古人矣。《二十诗诗品》:雄浑、冲淡、高古、自然、典雅、含蓄、清奇、旷达......问此君占却几品。
辛丑寒食节草.绿云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