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炎热,蝉声聒鸣,我穿着吊带小短裙,额头上仍是浸满了细密的汗滴,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一丁点劲,手里抓着一杯西瓜汁窝在凉席上刷着最新的电影。
不知不觉,剧情已过大半,结局已是明朗,主人公的恩怨情仇画上圆满句号,便无心留恋,起身下了一楼的花店。一股凉意袭来,透过帘子的细缝瞥见外面的瓢泼大雨。一种舒服感由内而外产生。连忙拉开帘子,披了件薄外套坐在摇篮上看了起来。
车辆急速飞奔,人影皆是匆匆,脑海里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刚刚拉回神游的思绪,却又被眼前的一幕抢走了视线。男子一袭白色衬衫,举着把黑伞信步而来,不急不缓,在漫天大雨中走出了一派悠闲,走出了天高海阔。他的背影早已走远,我不禁失声哑笑起来,倒是颇有眼福。
这是我第一次见阿南。在七年前的一个夏天。
随后很久,我再也没有见过阿南,心下惦念了几日便也尽数放下了,只当是有缘无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哪里是有缘无分呢,遇见他堪堪应了我一生的劫难。
那日,我忙着修剪店中央的花束,余光瞟见有客人来访,忙放下手头的工作起身去招待。当日在大雨中匆匆一瞥,未曾料到,时隔多日,我仍能从脑海里准确搜索出关于他丁点渺小的记忆。
“请问您要什么?”我报之一笑。
“帮我包束木槿吧,谢谢。”他神色淡淡地说道。
我愣了愣,随即微笑地说好。
木槿,木槿,木槿花开最相思,他大概是送给他喜欢的女孩吧,我心里暗暗地想。
自此以后,阿南日日包一束木槿,从未间断。我们也就这样慢慢熟了起来,我听他讲过很多故事,唯独没有听过关于他的那个她的只言片语,我也曾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询问过他,他欲言又止,几番思量,终是摇了摇头,我也知趣地再也不曾提起过。
北风吹得紧,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抱着暖宝宝无聊地快发疯,紧闭的店门被一股大力推开,我懒懒地看着阿南向我走来,他面色苍白,眼底一片猩红,我心下不忍,起身泡了一杯热牛奶递给他。这次,他没说谢谢,此时距离我们相识已有三年。
他喝了一大口牛奶,紧紧盯着我说:“媛媛,我以后再也不买木槿了,你不会怪我吧。”阿南的声音几近哽咽,我压下了涌上喉咙的打趣话,不知作何言语,只能静静地陪他坐着,就那样坐着。过了好久,他缓缓开口,给我讲了他们的故事,无非是多年感情朝夕瓦解,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一句一伤。
阿南如他所言般再也没有买过木槿,不过他仍是日日赖在花店陪我唠嗑。三年了,感情在我心底肆意滋长,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更近一步却没有说出口的勇气,想要狠心退一步,也是一万个不舍。就这样,拖着拖着,暧昧了半年之久。
阿南带我去了新大街的一家饺子馆,他说他想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待走出了饺子馆,他自然而然地牵起了我的手,对于我的喜欢,他早有所察觉,否则怎能这般自信满满,以前大概是为了避免尴尬而一直充傻装愣吧。
日子过得倒也不错,阿南是一个颇为合格的男友,生病时嘘寒问暖,重要的节日里制造些小浪漫,我的无理取闹他也照单全收从未生过气。我想我真是幸运啊,有个帅气贴心的男友,有间温馨舒适的花店,有着简单快乐的幸福。
就这样,我和阿南十指相扣漫步于夕阳下,一同看一场能感动人的爱情片,一起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满满的甜蜜感让我对每一天都充满无限期待。
故事的转折从开始就注定。
北方的雪下得有些迟,让我堪堪等了半年之久。曾和阿南约好一起赏冬天的第一场雪,如今,漫天飞雪洋洋洒洒落了我一身,也落了我一生。
在街角的中心公园里,我没有等来阿南,冻红了鼻尖,苍白了嘴唇,他的背影一直未曾出现,未曾出现。我曾和阿南说过,我想要和最爱的人一齐漫步于皑皑白雪中,牵着手就那样一直一直走下去,直至白头。我没有给他打电话,我想,阿南他到底是不愿赴这场约,我把情话说的如此委婉,他的行动却有力地证明我们终究逃不过离散。
我坐在出租车里迎着寒风哭红了双眼,好心的司机大哥劝我,别为不值得的人伤心掉眼泪,并强制拉上了玻璃,开了空调。安慰我说,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还怕还人要啊。是啊,我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身后追求者数不胜数,却偏偏栽在了他那里。
我脱下精心挑选的淡粉色毛呢大衣,趴在床上脑海里满是我和他的回忆,明明还未说分手,我却预感到不久的以后他便会离去。很讨厌女人这精准的第六感,隔天,阿南风尘仆仆来到店里,怀里抱着一个不大的木盒子。阿南的口里一直喃喃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他说了多少个,只是透过朦胧的视线,他的身影慢慢在走远,我泪流满面,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才能留下他,记不得纠缠了多久,只知道我所有的挽留都是徒劳,阿南走的决绝而又冷漠,以往的曾经仿佛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把我的心刺的血流成河。
阿南抱着骨灰盒走过辽阔的草原,走过壮丽的雪山,走过四下无人的街,也穿越过汹涌的人流,他的脚步从未停下。
阿南和前女友清子是大学里公认的一对金童玉女,校花校草级人物赚足了眼球,且两人专业课年年都获奖学金,课外活动也颇受好评,恩爱的模样羡煞旁人。毕业后,两人因为去留的问题第一次吵架,彼时阿南尚未成熟又有些霸道,战火持续了三天,各不妥协,各不退让,清子一怒之下断了所有的联系,阿南方才悔过,日日送一束木槿,才有了我与他的相遇。
或许感情破裂只在朝夕之间吧,木槿日日摆在清子的桌上,两人的感情却再也回不到从前。时而的热情更多的冷漠,这一拖便是三年,清子生日那天,阿南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想要把迷失的东西找回来,不料,上天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清子挽着一个富二代的手出现在他面前,中指上的钻戒晃得他头晕眼花,他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尔后,他便去了我的花店。
偶然的机会,我曾见过清子一面,落落大方的模样一点都不像见钱眼开的拜金女。作为阿南的现女友,我本该是讨厌她的,可是,我竟有些同情她,她偷偷看阿南的目光啊柔情的能溢出水来,一如我看阿南般深情,彼时我还天真地感到庆幸,站在阿南身边的人是我,她是过去,埋葬了的过去,而我是现在与将来,满满期待的将来。
或许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吧,阿南选择与我在一起,起初大多是由于赌气,尔后是因为愧疚与责任,可怜我在往后的岁月才逐渐明白,如果当初能够通晓未来,我还会不会可怜清子呢?应该不会吧,比起她,我的可怜更胜千万倍。 清子拒绝化疗,安安静静地走了,没有惊扰任何人,她葬礼那天,下了一场盛大的雪,阿南送了她最后一程,一切都已明了,不是不爱,而是不敢再爱,阿南满脸泪痕,哭倒在皑皑大雪中,清醒后,抱着清子的骨灰盒不肯撒手,他说,清子生平的愿望便是去世界各地走走,他要帮她实现。阿南几番劝说,终是获得了清子父母的同意,他带着他们的爱潇洒离去,全然不顾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我。
阿南的心里从来没有过我,我的存在多么可悲,可是我为他付出了全部的身心,朋友骂我道,你爱够了没有,死守着伤口不愿意放手。
爱够了没有,我问过自己,没有吧,饶是这样,伤口泛疼,我仍止不住的想念,想要去追随他的脚步。
往日风光无限的老板娘一夜之间容颜枯萎,几缕白发绕在额尖,邋遢的模样人见躲之。花店的花也尽数枯萎一如我的模样,客人一天天减少,老顾客也不复往来,生意一落千丈,入不敷出,不得已,我只能卖了花店,将这十多年的记忆之地放弃。我随手写了张出售广告,等待着转移。
买家看准我无心经营花店,把价格一压再压,我双目呆滞签上名字,收拾好东西,拖着行李搬了出去。高楼大厦,人山人海,我却寻不到一个去处。我从各渠道打探阿南的消息,踏上了寻找他的一条路,所有的坎坷与痛苦,我一一咽下,却始终没有相遇,身上的钱所剩无几,我灰溜溜地回来想要找寻一份工作,几番面试,皆被拒绝,他们说他们不需要一个行尸走肉,我竟可悲至如此地步。
在朋友的带领下,我去了南方的一个小县城,在一家狭小的餐厅里洗盘子,昔日的芊芊玉手变得粗糙不已。
阿南啊,我终是为你落得个一生清贫的下场,你是否也曾打探过我的消息,你若是知道我生活如此不堪,又是否会心疼半分。
曾有人小心谨慎问过我,何以至感情如此之深?
我微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从雨天的那一眼起,就注定要沦陷此生吧。
情不知所起,已是一往情深,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