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
有阳光,有鸟鸣。有流水声,还有花香。
这是在天堂吗?
醒过来的时候,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冬天里,而这里显而易见,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1
那个冬天的早上,和往常一样,我从挤得前胸贴后背的公交车上跳下来,步行十五分钟,在上班高峰期走进厂区。
却很不寻常,没遇见一个认识的人。确切地说,没看见一个人。
偌大一片厂区,空空荡荡,感觉像走进了一座座被丢弃的建筑物。虽不至于长满青苔,建筑坍塌歪斜,但肯定有一段时间没被使用和维护过了。
我以为记错了上班的日子,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了眼,星期一早上7:55。很普通的工作日,并不是某个被忘记了的节假日。
公司后面不远处是个电厂,三个常年累月冒着白烟,被我戏称为“白云制造者”的大烟囱,现在却停了。我又转身朝正门前面看,那里是条熙熙攘攘的高架桥,此刻没有一辆车开过。
这世界就像停止了转动。
有那么片刻,我有一种再也不用上班了的解脱感。
但恐惧随后而来,谁他妈能告诉我,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我不过上周五加班到很晚回家,过了个无聊透顶的周末,窝在家里看了几部末日电影而已。不要告诉我,这个世界即将灭亡,等着我去拯救啊!我只是个普通上班族,拯救世界什么的,那是蜘蛛侠、蝙蝠侠,和超人该干的事。
上周五!
那晚我走出公司大门,急匆匆赶去公交车站,要赶上末班公交车,不然就死翘翘了。
这里是工业区,路灯都没有,也不是没有,少有的那几盏,早就坏了。晚上走在路上,那是一伸手不见五指——黑啊。除了呼啸而过的汽车,就只剩汽车屁股扬起的灰尘。偏偏每个月总有那么三天五天,需要加班到深夜,像这样紧赶慢赶。
在慌乱赶路的时候,踢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那玩意儿动了一下。我心猛一跳,差点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以为是条野狗在觅食,寻思捡个棍棒什么的也来不及了,这可真是加班偏逢丧家犬啊。
那东西倒哼了一声,不是狗吠,是人的声音,这倒让我心放下了。我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照明功能。
一个流浪汉,脏兮兮看不出年纪,脸上半个巴掌大一块青紫色胎记。他身下垫着个破竹席,背靠在高架桥的立柱下面。看他用手挡着照向自己的光,我灭掉手机照明,从包里摸出个早饭没吃掉的冷馒头,递过去给他:“对不住啊,兄弟,打扰你休息了。”
他倒接了。我转身就要过红绿灯,心想这样冷的天,就一条破席,怪可怜的。
“我们还会见面的,命里注定的事,你逃不掉!”
就算我再怎么不在乎一个流浪汉的话,听到这样的疯言疯语,心里还是没那么舒坦。
“咱们认识吗?”我回头问他。
“好自为之!”他答非所问。
他准是饿疯了吧,我心想,我怎么招他了?就不小心踢了一脚而已,不还他自个儿杵在那儿嘛。
后来我就把这事给忘了,我这人心里不藏事,吃嘛嘛香。普通人嘛,醉生梦死,朝生暮死,管好自己的事就够了,关心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干嘛。
2
我走向迷宫一样的办公大楼,想看看那里是不是藏着我的同事们。没准这是在做游戏,他们会给我点惊喜,躲在哪儿跟我玩捉迷藏呢。是我的生日到了么?还有大半年呢。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谁会无聊到这个程度来捉弄我?
门禁紧闭。我用工作卡刷了刷门禁,门竟然无声地打开了。
我走上二楼台阶,再穿过长长的封闭走廊,向办公区走去,走廊里什么都没有。平时车间堆放的杂物都没见着,静悄悄有点让人不安。
我轻咳一声,悠长的回声把自己吓了一跳,我跺跺脚给自己壮胆,再甩开脚步,啪嗒啪嗒往里走。
走廊尽头的墙上,那块写着“企业技术中心”的牌子,挂着蜘蛛网。蜘蛛恶狠狠盯着我,并不逃跑,显然这里已变成了它的地盘。
之前喧嚣热闹得不像话的办公室,此刻悄无声息。电脑和设备都不见了,隔板隔成的一个个工作小隔间,也不见踪影,我再也找不到我的座位了。这里就像经过了一场有条不紊的撤退,随后被人们抛弃了。
最里面是一间挂着“闲人免进”牌子的房间,此刻门虚掩着。平时它是一直上着锁的,据说钥匙只有少数几个人有。我猜想平时那可能是个杂物间,或者放些贵重物品的地方。
如果我能聪明点,这时候就该冲出这幢死气沉沉的大楼,有多远跑多远。但好奇心这东西,有时偏偏像一头野马,在不该出现的时候想要强出头,多少根绳索都栓不住。
推开掩着的门,并没有想象中杂物间那股霉味,它只是一个楼梯,或者说消防通道,一阶一阶旋转着向下延伸。我打开手机照明,沿着楼梯小心翼翼往下走,一直走到地下室里去。
我不知道想要找什么,只是觉得应该走下去看看,毕竟一觉醒来,这世界竟然变得这么奇怪。我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糟糕的吗?
我说不准好奇心太重胆大有什么好的。“好奇心害死猫”,不是有句古语说过这样的话吗。那只好奇的猫是怎么被害死的,我还真不知道,反正不是我害死的。但我吃过好奇心重的亏。
还是个半大小屁孩儿的时候,我躲在草丛里看过蛇爬上树枝去掏鸟窝,我扔石头砸了蛇,还差点被咬死。被我爸知道后,给暴打了一顿,我妈还哭哭啼啼说家里就一根独苗,这要是给咬死了她还怎么活。
从那以后,我变乖了,压制着不时想冒出来的好奇心,让理智伴随着慢慢长成了个大人。挺平庸的,但至少平安长大了。我竭力不让人发现的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男孩,还一直藏在我心里,偶尔也会干一点儿蠢事。
就在这时,我被一股强劲的热流击中了,似乎被什么给咬了一口。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个轻飘飘的羽毛,飞了起来。
在失去意识之前,脑海里残存的念头是,我还没女朋友呢,这就要玩完了?不要啊……
3
笑声。
有阳光,有鸟鸣。有流水声,还有花香。
这是在天堂吗?
醒过来的时候,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冬天里,而这里显而易见,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我躺在草地上,全身被阳光炙晒,像条没有被风干的咸鱼,身上汗津津。
旁边有小河在流淌,河水低吟,波光粼粼,近得一伸手就能够着似的。这里很像是一个山谷里的农庄,不远处的房舍冒着淡淡炊烟,空中飘浮白云朵朵。一个美好的所在,梦中所求的那种。但要命的是,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哥哥,你醒了?”一个带着银铃般笑声的女孩出现在视线里。
十四五岁,绿裙,长发,灵动的双眼宛如珍珠,嵌在银盘般圆润的脸颊上。她手提一个花篮,里面放着几株刚采摘的鲜花,头上还带着个用鲜花编织的花环。
“请问……”
“你想问你怎么到这儿的?”
“嗯。”
“你被蛇咬了,我姐姐救的你,给你敷了药草。”
“你姐姐?”我边问边摸了摸身上,并未感觉到疼痛。
“我是灵灵,我姐姐是轩轩。这里是望云谷。”灵灵加了一句:“你是我姐姐从谷外捡回来的。”
“那,我怎么会在那儿?”
“姐姐发现你的时候,你就在那里了。”
灵灵是个爱说话的女孩,我渐渐了解到,姐妹俩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去世了。她们被一个颇有学识的老人收养,读书识字,耕作劳务,无所不能,生活倒也自得其乐。后来老人去世了,这里也就剩下了姐妹两个。
听她讲述这里的故事,我的疑惑却越积越深。难道我竟也穿过了魔法师的衣橱,或者从那间地下室,直接穿越到一个仙境般的魔法世界,就像哈利波特那样?在这样一个怎么都解释不通的情况下,我只能得出这种结论,虽然不靠谱,但没办法,奇幻小说里都这样说的。
我觉得我肯定是带着使命的,虽然不知道那会是什么。
我对灵灵说:“带我去见你姐姐。”
和灵灵的灵动稚气相比,面前的轩轩则更为成熟和沉稳。她一袭紫裙,乌发挽在头顶,娴静得像一朵彩云,聘婷而来。
“事情不像灵灵说得那么简单,对不对?”我直截了当地问。
“今天就在这里住下吧,那边有一间空房间我收拾过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虑,但现在别问,相信我。”轩轩的双眸,像湖水,柔和而宁静,她的话有一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我无法拒绝,默默跟着她。
“今晚会有一场暴风雨,你关好门窗。雨过天晴之后,会好起来的。”轩轩翩然离开,留下我一人。
白天的炙热已消散,黑夜降临。我依言关好门窗,躺下。既然无处可逃,那就不要逃了吧,该来的它总会来。
晚上,风雨交加,我能感觉到屋舍在雨中飘摇,雷鸣响彻在耳畔,我再也无法入睡了。
一个黑影闯进屋,是轩轩,她一把抓起我,带我冲向雨中。“我以为你到了这个山谷就安全了,但没料到他竟然追过来了。”
“他是谁?”我边跑边气喘吁吁地问。
“说来话长,很久以前,我还小的时候,一条毒蛇攻击了我家,我父母为了保护我和灵灵而被咬死。当它转而攻击我们的时候,一个少年扔石头砸中它,我们趁机逃跑了。没错,那少年就是你!”
“这么多年来那蛇一直想抓住我们,它也在记恨你。”轩轩停了下来,“但收留我们的鹞鹰法力高强,它进不了这个山谷。后来蛇幻化成人形,去尘世里寻找你,为的是借你身体,进得山谷破坏这里的法力。”
“我发现你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如果我不救你,你就得死,这是那蛇施的毒计。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能见死不救。原以为以我的修炼可以抵挡得住,却没料它的法力已超过我了。”
我恍然大悟,一切都已明了。“所以它咬了我,把我带到这里,我身体里残存有蛇的毒液,也因此破坏了你的法力。”
轩轩叹了口气,接着说:“时间不多了,山谷边界的洞口是你回去的路,下一次闪电的时候,用力冲向它。保重,有缘再见!”
“你和灵灵怎么办,它会放过你们吗?”
“不用担心,它奈何不了我们。”
一道闪电划破黑夜,我在奋力跳进洞口的瞬间,看到两只小鸟飞快地冲出闪电,向远方飞去。
4
没有什么仙境奇遇,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另一双瞪得老大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我认出它们是属于我的死党小黑皮的。而我,正躺在医院雪白的病床上。
小黑皮跳了起来,跑向门外大喊一声:“医生,他醒了!醒了!”
他又跑到我身边,再次死死看着我,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问:“这是几?” 我被他惹毛了,骂了一声:“你这傻蛋,又皮痒了?”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使劲摇,咧开大嘴哈哈笑起来:“老大,你终于没事了。”
“我怎么了?”
“你昏迷了三天。再不醒来我以为你要成植物人了。”
“究竟怎么回事?”
“你跑去一家废弃的工厂,不知道干吗去了,那一片被政府征地,等待拆迁,早在三四个月前就搬得人去楼空的。”小黑皮说得唾沫横飞的,“还好有个拾荒的流浪汉去捡废品,发现你躺在那儿的地下室里,人事不省的,这才把你给救了。”
我的心一沉。“我不是在那儿上班的白领吗?”我问。
“白啥领,你有那么好命?咱俩一样,是工地里搬砖的。”
“那个流浪汉……他……左脸是不是有块青紫的胎疤?”
“怎么,你见过?”
“没,随便问问。流浪汉嘛,总会有点什么特征吧。”
“嘿,你还真神了!这都能猜中。”
窗外,两只小鸟欢快地叽叽喳喳。
流浪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