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二八自行车横行街市的年代,一毛钱还能买一小袋话梅,狗还不叫汪,猫还不叫喵,我,还是个活力少年。作为班里最末一批人,光荣入围少先队员,正式成为共产主义接班人,颈上被先烈的鲜血染成的红领巾在阳光下熠熠飘扬。
懵懂的学业初阶尚未变渣,时任小队长兼中队委,分管卫生,期末考个双百易如砍瓜切菜,成天得瑟的与日争辉,闪闪放光芒。
上课时,老师刚一转身在黑板上嚓嚓写着,我腾的飞起,双臂在身体两则上下摆成个Z字,脑袋左右交替随手掌伸缩扭动,一探一探的,在两旁同桌的头顶虎虎生风,惹的她俩蹙眉怒目,杀气燃燃的一脸骂相,恨恨的样子。我自顾轻狂,管它三四五六七。弹指间,舞毕,落座,听课。
这天赶上语文课,班主任的,我刚扭了没两下便被飞来的粉笔头砸中,老班诚邀我上台一舞,我嘿嘿一笑,婉言谢绝了。课后被拎到办公室一顿唾沫星子,就此罢手。话说我还是相当低调的,那几天赶上坐最后一排,才这般放肆了一把,现在想来,满满的大无畏精神难再现。
那时候的课,最喜欢音乐,朴素的年代,音乐老师一抹妖媚的存在。浓装大眼涂口红,粉光脂滑,嗓音悦耳,气质动人,撩拨着童心一漾一漾的。一次回家尚早,按耐不住,关上门,闭上眼,把自己摊在床上摆成个大字,不一会儿变成个太字,梦里淫笑菲菲,亦真亦幻。纯真的年纪,不懂得长短深浅,仅这胡思乱想的快感便足令人心驰神往,余味淡淡缭绕。
如果说这些不过是脑子的问题,接下来道德品质渐有蚁穴之溃。
欲望从来不分年纪,往前一步是幸福,退后一步是孤独。
记不清缘由,或许是嘴馋,或许是想花钱,每次都从大人的钱包里偷拿个五块,十块的。人小鬼大,很清楚拿多了会被发现,拿少了花的不过瘾。至于为什么不考虑中间价位的二十,因为尚未发行。
拿了钱,大头用来买零食,小部分买点文具,一分不留的回家,你懂得。
有钱的日子快活逍遥,后面围着要好的同学,跟小弟似的簇拥着我。买软糖,一人分几个,买雪糕,两人分一个。再也不用像过去,人家买了一根雪糕我们每人咬一小口,还不能咬没咬过的地方。翻身的感觉特别舒爽,换别人咬我剩下的,哈哈哈。
天道昭昭,何曾放过一人,时间来到,那天的记忆如雨后初晴般清晰。
中午放学后照例去姥姥家吃饭,大人忙活做饭,我悄悄来到小屋,门上挂着半门高的门帘,是天然的掩护。我轻声走到衣架间摸索,今天该拿姨夫的了,心里嘀咕着。翻出他的褐色皮衣,短款的钱包折放在内兜里,我拿了张十块的放进裤兜,正准备放回,我妈蓦地掀帘而入,于此同时的瞬间,我顾不得心惊肉跳,本能的把钱包压在屁股下,猛地坐在衣架旁的沙发上。看我神色异常,她问我,干嘛呢?想必年幼的我把谎话全印在脸上,没干嘛呀!心里突突突的,脸烧起来。那是啥,她问。没啥,我答。然后不自觉的心虚,看了一眼,皮夹子在屁股下探出小半个身位……
那顿饭很沉默。
那个下午很沉默。
那个晚上,不再沉默。
我妈握着扫炕笤竺打得我从床头翻到床尾,从床尾滚到床头,最后声泪俱下,一手捂着屁股跪那跟她认错并保证再也不敢了。她呼呼的不解气,我哇哇的泪不干。
那是她下手最重的一次,那是我侧着睡了的一晚。
断了财路,我逐渐失势,小伙伴开始围着另一个同学转,新的老大开始送吃送喝。我怎甘人后,重拾旧貌,跟着讨口吃的。后来他被叫了家长,传闻他妈认为是我带坏他偷钱,我不置可否,也没人找我谈起过,毫无心机的我们依旧和平时一样玩耍。
再后来又出现偷钱的同学,又传言是我,我没太多反应,日子一如往常。和这个同学同样愉快的相处,毫无二致。
无知的少年世界只盛得下无忧无虑,安不下尘世纷扰,放不进道理深沉。
风静静吹,草油油绿,目光所及处尽是美好。
我没告诉过别人我偷钱,我也没想过他们的钱是偷来的,更不关心他们妈妈为什么会联系到我身上,所谓白纸,大概便始于此吧。
除了偷钱,我还偷过车,自行车,带变速的哟。
那时候流行互相去同学家玩。这天在他们家属院里的小房间穿梭,小房都是各家存放自行车和杂物的单层平房。奔跑时不经意发现了一辆山地车,依墙而立,覆满尘土,摆在小房最后一排的墙背和家属院围墙间,鲜有人往。早已厌恶那辆三手女士车的我,顿生邪念,因为那条链锁的插头几乎是搭在锁眼里的,赤裸裸的诱人犯罪。我一面跟小伙伴表达着占有欲,一面替自己减轻罪恶感,你看这车后车胎都瘪了,这么脏,肯定早没人要了,扔着也是浪费,还不如让我骑嘞,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他们倒也干脆,怂恿我上,一旁起着哄。我顾及人多,心理准备也不充分,没能当场说服自己,不了了之。当晚脑子很乱,七上八下的挣扎着,最后坚定了信念,干!第二天放学回家,扔下书包就出门了。一个人,迈着忐忑步子,心事重重来到那个家属院。远远瞟了眼车,人有点萎,心有点虚,在院里一会儿打几下滑梯,一会儿在石凳上坐立不安。
心伴斜阳沉,薄暮渐笼,黑暗浸染,大地失去了温度,眼眸熄灭了光泽。人散去,我起身,无比正常的走去。来到近前,心颤手稳的拔下旧锁,掸净车把和车座,大大方方的推着车子重归人间,这就是我车子,刚从小房推出来,有点脏而已,不用好奇,心语不停。下意识加快了速度,直到走出院门,大功得成,扬起嘴角,窃笑嘻嘻。
推到我家门口的车摊,老头摆弄几下告诉我变速器坏了,得换,其他没什么大毛病,我应下来,先回家吃饭了。席间跟我妈撒谎要钱,什么理由记不清了,她没过多在意,爽快给钱打发我闭嘴。
饭后拿车,已被老头收拾干净,有个六成新,尤其银色的变速器,光鲜耀眼。他很自然得问我怎么这么脏,我很随意得答说时间久了呗。付好钱,把速度调到最大,绕着家属院骑了两圈,随风驰骋自由是方向,放个屁都是香的。
次日骑到学校,知情的小伙伴一通冷嘲热讽,忙得我一个劲嘘他们闭嘴。
不记得骑了多久,那车毛病不断,最终让我给卖了。销赃灭迹,一切太平。只是每次再去那个家属院玩时,少了几分轻松时光。
说起自行车,刚学会时的经历,深深刻在记忆里,每一笔都是崭新的。
那是个炎炎夏日,刚学会骑车的第二天,我就带着一个同学去令一个同学家玩。正午路人稀少,我蹬得新鲜兴起,还时不时玩玩大撒把,回头跟他说笑。那是辆女士车,跟二八一样的钢筋铁把,往上提着刹车。
乐得忘情,只听咣当一声我就飞了出去,等我再睁眼时,世界一片模糊。清醒过来后,左手腕火辣辣的疼,慢慢爬起,傻了。小伙伴脖子卡在车把里一动不动。当时不懂死得概念,霎时觉得恐怖,像猎物被咬断颈,横着脖子一动不动。赶忙将他脖子分离出来,一道两寸长的伤口淌着鲜血,还好不深,在喉咙侧面,他应该活着。拍拍他小脸,看他在我怀里慢慢苏醒,朝我一笑,我也乐了。再看周围,前轮飞出去几米远,车圈弯成近90度,零件星罗散布,好生狼狈。回头发现,原来路面有处凹陷,我自顾回头说话没有发现,这才一头栽进去摔成这般。所幸快到那个同学家了,他帮我拾好零件,拖着车子往前赶。我左手在胳膊上吊着,根本抬不起来。等到了他家,就近找个门诊看了,医生说没啥大碍,我便拖着残肢,忍着偶尔袭来的阵痛,玩了一下午,待车子修好,一只手骑回的家。我妈下班知道后不放心,拉我去医院检查,这才惊觉原来骨折了,医生嘎嘣一下给我接好骨头,激出的嘶嚎在屋内经久回荡,接着打上石膏,足足让我老实了三个月,可心里偷乐,天天展示着我与众不同的独特勋章,享受同学的目光。
骄狂的少年怎少得了感情的悸动,少不更事,喜欢来得单纯,纯粹,没有为什么,没有干什么,净净一股暧意,融融萦绕,浅浅绽放。没考虑过表白,没想过要在一起,安然静好,心晴朗朗一片澄澈。有时候想靠近,我会专门去她座位附近扫地,很慢很慢,很细很细,就在她周围绕。她放学一般写完作业才回家,所以总有这样的机会带给我片刻美好。直到有天,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是如此的嫩,无比的笨。那天我打扫完,在座位上收拾书包,我前桌,跟我关系相当不错的一人,颠颠过去,从包里翻出一本书跟她交换,言语间还提到了信……时间霎那就老了,天地几欲崩塌,瞬间感同身受到墙上装裱的名言警句——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我猜信是夹在书里,用以传情达意,好不写意。可他们又讨论了不少书的内容,不像是写信专门联络感情。总之,那日我感受到了文化的力量,那震撼力至今层层不灭。
头脑简单的我,第二天即刻归于常态,没有想太多,放学和同学去踢球,噼里啪啦,把人家玻璃踢碎了,一哄而散,就我一个傻傻得过去捡球,你妈,球是我的!少顷,见无异状,一个个跟河马似的浮出眼鼻,观察情况。瞅着无人骂街,他们这才重新聚拢,商量着换块场地。
踢完球这帮小子也不消停,教我骚扰110。那时候满街的IC电话比垃圾桶都多,不插卡只能打紧急电话,他们打了个119,通了,立马挂掉。换我打110,哆嗦着拨号,我有点紧张,那边接通,没等说话我就吓得把话筒扔了,小时候总觉得警察很严厉,不敢惹。
年少的心,止不住躁动。上课经常拉同学凳子,等人家回答完问题,一屁股坐地上能笑翻全场。假期也不闲着,家人给报了钢笔字班,上了两天我就开始转战同学家打游戏了,直到我爸跟踪我,这才露馅,自然少不了一通教育,假期浪费一半,给他们气的够呛。
年少的生活,一日一日,简单清透,世界就长成心中的样子,可我并不想回去,宁愿在这复杂世界里,学着认真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