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摘要:在《掉包计I》中,行舟从一个董2000的段子引申出万青的“置换”母题:有太多珍贵的东西,被不可阻挡的时势、被庸俗而顺从的价值置换了。这种置换显得那么自然,那么悄无声息,背后却是当代中国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剧变。从万青半醉半清醒的不万能和《揪心的玩笑和漫长的白日梦》中“时代银行”的命名,我们看到了屈服、适应和顺势而为这种“无限适用于未来的方法”如何劝诱着年轻的人们在柜台置换掉了自己的利刃和星辰河流。
“无限适用于未来的方法”在《大石碎胸口》这首歌中就叫做“传统的方法”:
肥胖的城市 递给他一个
传统的方法 来克制恐慌
卖掉武器 风暴喉咙
换取饮食
背叛能让你获得自由
城市的肥胖是因为它满肚子的油腻,可不是什么星辰河流。要获得它的通行证,你不必非要变得卑鄙,但却势必要变得畏缩和安分,交出那些因而激越而带刺的胸怀从而也让自己免于危险免于恐惧;相应的,在“换取饮食”的大潮里,拒绝沉没于肥胖的人也不必非要抱着自命高尚的墓志铭作死,但却势必会遭到这个城市的排挤和驱逐。不难看出,这首歌中谈论的交换是特别具有政治性的。武器、风暴、喉咙,这些都是激进反抗、嘶声呐喊的工具和方式,用背叛所换取的则是三餐饱腹脑满肥肠的自由。这当然会让我们想到单曲《乌云典当记》中跟三七并列的那个数字组合,想到中国80年代末的激进高潮无望散去之后整个时代的经济主导和价值真空。“头脑换垃圾”“灵魂换稻米”,《乌云典当记》里说的仍是万青一以贯之在说的;而歌名中的“典当”本身也是置换的另一种说法,只是更加直白地凸显了那些置换实际上的不等价:典当中你不仅总会亏,而且总是当得容易——赎回却遥遥无期。
当然,万青的歌曲并不能够详尽地揭示时代银行的运行逻辑和游戏规则,但它们却无疑道破了生存在时代银行背景下的两大总则。其一是普遍的置换。无论是灵魂、喉咙、头脑、匕首、运气,都在置换的体系之内。这背后则是普遍的商品化和物化:精神可以被兑换成物质,呐喊可以用黄金来封堵,情感和梦都可以被典当被出售,知识也不过是贩卖和消费;这些东西,虽然不一定都明码标价,但却无不受市场左右,时代银行似乎也早就为它们估好了价,更有一大群人亟不可待地想将这些东西脱手转手,以求饮食丰盛而无关痛痒的“厨房与爱”。其二,是必然的亏损。用乌烟瘴气的钢铁丛林换走了自然风景,用文化快餐换走了头脑,用得过且过换走了政治热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场场的交易看上去并不太合算,简直像是“强盗店”(《乌云典当记》)里的典当或者掉包。然而,时代银行把那些换来的珍宝牢牢地锁进保险柜,市面上还剩下些什么呢?这个时代最终营利了吗?这个时代的人这个时代的政治又得到了什么?恐怕没有,胜利的只有资本,只有越来越多的泡沫。
到最后,所有关于交换的寓言落在了《杀死那个石家庄人》中那个最悲凉的隐喻上:“用一张假钞,换一把假枪。”虽然照词作者、贝斯手姬赓访谈里的说法,这几句歌词描绘的只是“作为一个非常偏执的中年妇女,就是他妈的认为自己手里有一把枪,天天特别紧张地想去保卫生活。这个假枪你在那儿都买得到,或者你买不到手里也有一把无形的。这就是个典型的一家三口,虚假的中产阶级温馨,结果全他妈是扯淡……”[1]但是,这个隐喻的能量显然已经超过了这首歌的故事线索而成为一种虚无时代的表征:交易总是在循环发生,却只能是用虚假兑换虚假。你拿的钞票也许是防伪的,但它的内在价值却是虚伪的;你用虚伪的价值置换而来的宣泄、反抗、保护或者施暴,也不过是假枪那样的装装样子,一种狐狸跟着纸老虎的自欺和狐假虎威。即使那把枪刚好也是货真价实的,你的保卫也不见得有足够的正义性,而你的破坏亦不见得能真正有的放矢而带来建设性。
[1]《为了彼岸——万能青年旅店巡演西安站访谈记》,《我爱摇滚乐》,第106期。
作者简介:行舟,90后学院派乐评人、诗人、前卫民谣摇滚唱作人。北大中文系学士、哲学双学位,美国杜克大学东亚系硕士。曾任北大诗社社长。后于北京现代音乐学院学习爵士吉他。2017年以独立音乐人“马克吐舟”身份,发行《充气娃娃之恋》等五张唱作EP。2018年推出首张个人专辑/诗集《空洞之火》。行舟乐评,以欧美音乐为评论主线,擅长90后音乐听众行为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