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来源:杨文忠三録巻三,在此之上标注断句。
郑僖王薨,世绝,东垣、繁昌二郡王争袭。繁昌以兄终弟及为辞,东垣谓其父与繁昌俱僖王之弟,其父行四,繁昌第九。奏上,召府部台谏,集议东角门,众相顾,莫先发。予曰:“是当如武官袭荫例。”众皆以为然。于是,防奏请以东垣进封。然亲王世绝进封之例,祖训亦未之及也。
寘鐇作乱时,副总兵 杨英、游击将军 仇钺,俱领兵在外。朝廷因命 杨英 镇守宁夏,仇钺 副之。寻闻 仇钺 还宁夏,朝廷疑其与寘鐇合,亟命司礼监至东阁,召府部科道官议之,皆欲追回勅书。予谓:“勅已发二日,追之必不及。钺 之谋,或者欲入为内应,以待外兵之至,未可知也。欲为内应,而我疑之,彼将得以为辞,是为寘鐇益党也。使 钺 果与 寘鐇 合其举事,又何假于勅追夺之?徒坚其从乱之志耳。且 钺 世官也,受朝廷恩最厚,闻兹新命,安知不悔而改图耶?又安知寘鐇不因而疑之,以为卖已而自诛之耶?”遂不追。未几,奏至,仇钺 果以计擒斩诸反者。
云南夷奏,防化知府不法事。时逆 瑾 用事,欲差锦衣卫官校械系来京,西涯 心知其不可,然议拟间猝未有以应也。予曰:“朝廷治远人,与中州殊,云南又远在荒服外,易于生变。土官世禄相传已久,欲拘系之,恐未必可得,徒损威重,急之或逃避山泽,或贼害诏使,或潜结交阯为变,后患将奈何?况土官,贪淫暴虐,自其常事,但不为乱足矣。此奏,只须下镇巡勘报耳。”西涯 深以予言为然。未几,交阯移文云南言:“彼国人有逃入中国者,欲发兵万余人,假道临安捕之。”且云:“将来除道言甚张皇,防分守金齿太监 张辰 以贪暴激变地方防,为土人所杀。”诸司礼至阁中言曰:“云南险远易变。前日,杨先生之言果然,何以能料事如此。”焦泌阳曰:“杨先生,往年曾到云南亲迎,故知之。”予笑曰:“载籍所纪数千年事,今皆知之。岂一一亲歴其地,亲见其人耶?直以义理裁之耳。”
初闻寘鐇之变,予谓 西涯:“宜请圣防,榜文慰谕,庆府诸宗室及宁夏之人。”泌阳以为:“黄河之舟,尽为 寘鐇 驱至西岸两地隔绝,即有榜谕,谁与传之?”予曰:“今日之事,夏人不与者十八九,苦为寘鐇所胁,人人自危,若无以慰谕其心,彼将谓朝廷尽欲诛之,毋乃为 寘鐇 树党邪?”言之再四,皆为泌阳所抑。又明日,西涯 乃请于上而行之。后闻榜至,宁夏远近大悦。久之检阁中旧稿,见宣德中,征汉府亦有榜谕之文,盖事体不得不然也。
泌阳 修怨于 彭文思,将移之江西一省,防万安舟子,盗杀交趾。进贡夷人,因嗾逆 瑾 穷治其狱,并奏:“减江西科举额数,禁江西人不得为京朝官。”又谓:“王安石 祸、宋吴 草庐仕元。”欲追榜其罪于朝堂。逆 瑾 主其言,一日,来阁中议之。予谓:“王吴,皆往事。舟子杀贡夷,自有王法。今偶因一时一事,遂有此举动,恐骇四方听闻。”瑾 谓:“出榜朝堂,前代亦有故事。”予曰:“此非盛时,事恐伤朝廷政体,为主上圣德之累。”瑾 盛怒色变,予复从容言之,其事竟中止。
正德四年夏,京城讹言:“有防城内外官民家,及各寺观停寄棺柩,尽令焚燬;寡妇守节者,无少长,皆令改嫁远近。惊疑奸人,亦有乘之刼夺者。”予闻之,亟请于上,传防都察院禁约,仍命缉事官校访察,讹言遂息。
《孝庙实录》焦泌阳 与总裁之列,故与 万文康、彭文思 有怨,每言及 彭,辄俚语大骂,甚至移怒于其乡人。予谓:“王守溪,此老似于万。”稍恕。守溪 笑曰:“先生在,故耳。”至书将成,借以报复,置所厚三二人于内阁东偏,所不合者,一一属之作传而授之意,极其诋诬。如谓:“文康 于皇亲 万通 为僚壻,其妾常出入禁中。”大抵皆诬罔之言。诸名公卿,但异已者,尽枉其是非,而为之辞所私者,恣为溢美,不复顾忌。西涯、守溪 见之怫然,谓:“此乃万世之是非,非一人所得私也。”初亦相与辩论,久乃益厌。泌阳 又私以告之逆 瑾。今日入瑾耳,明日即出瑾口,信之甚笃。予知不可口舌争,不复省视。西涯曰:“此秽史也。”瑾 诛后,欲请于上重修之。予曰:“重修,恐致纷纷。”西涯曰:“先生忘表中之言乎?‘是曰是,非曰非,岂得专于独见。疑传疑,信传信,庶以备于将来。’予为此表时,意正在今日也。”予曰:“一时人才,大贤大奸,如黑白之在。人耳目者,自不可枉,其余中人上下者,恐不必传,传亦无足为轻重。公闲中著述时,一白之曰:‘贤者如某,某为泌阳所诬。不贤者如某,某为泌阳所右。’一字褒贬,自足取信后世。”异日,修史者,亦自能改正。至嘉靖初,言官果有以重修《孝庙实录》上请者。予与总裁诸公,亦时以告之诸史官,使随事辩白,天理之在,人心终不容泯也。
正德五年八月十三日,刘瑾 既收下狱,内外多所连逮被逮者。辄封其门,差出官校相望于道。十六日,诸司礼同至阁中。予言:“逆 瑾 乱政,挟天子之权。所谓狐假虎威,天下谁不畏之。况诸监局官同在禁内,朝夕相接,安得不曲意事之?若槩以为交通,恐人人自危,肘腋之间,不可不虑。果有罪恶显著者,下法司鞫问明,正其罪而后籍其家,安能逃乎?”予又言:“首恶既除,附丽之徒,去其太甚者,可矣。”诸司礼皆曰:“先生之言,是也。”自是,封门者少,人心稍安。又数日,散本官王奉 持二轴,来令写勅,乃秦府两郡 王寿、刘瑾 诗也,皆泥金书,称 瑾 连用两公字。王 传谕上意,谓:“以金枝玉叶,卑謟如此,勅中务要重加切责。”欲坐待阁中,西涯云:“且回至门上,即时有稿进呈。”谓左顺门也,送至阶下,予语 西涯:“须熟思之。此勅一下,宗室疑惧者多矣。”因要 王 复坐,予云:“刘瑾专政,各处宗室,或请名、请婚、请封,或请禄米,谁不有求于瑾?此轴秖据搜出者,朝廷见之,以为天潢之派,而称 瑾 如此,是诚可罪,但其初意不过媚瑾,以干恩泽耳。当其时 瑾 为司礼掌印,所媚者,太监也,今反贼矣,以宗室与反贼交通,彼一念及于此,或将自裁,岂不伤天下宗室之心?昔汉 光武 尚欲安 王郎 反侧之党,今圣明顾欲动天下宗室之心耶?”王 云:“然则将何如处?”予曰:“焚之以灭其迹,不独此耳。凡瑾私宅搜出问遗私书之,当一切焚之,以释群疑,以安人心。”王 曰:“果如此,便写揭帖进。”乃先持二轴去,西涯 遂进揭帖云云。明日问之,则云已不行矣。
正德六年四月十二日,日讲罢,臣东阳、臣廷和、臣储 叩头讫,上面谕曰:“文选事委吏部,武选事委兵部,天下大事先生毎主张。”东阳未有以应,廷和恐太迟,对曰:“臣等不才,有负委托。”东阳云:“臣等钦承圣谕,敢不勉强以副圣意。”又叩头讫,上就御案取书一册,付 张司礼永,永 以授 东阳,乃是年防试录也。永 云:“起来看。”东阳 遂捧之以出,至殿屏间展阅之,旁有笺注小票,皆指摘程文中疵病。东阳 欲将至阁中,廷和曰:“就此阅毕可。”遂纳上。永 问:“如何?”皆无以应。出左顺门,予语 西涯 曰:“此录若将至阁中,便有形迹。以言语文字罪人,非圣明事。况科场文字乎?”西涯、厚斋 皆曰:“先生之言,是也。”笺注者意不过争进耳,竟为终身口实云。
是日,退朝后,复宣予辈入。张司礼永 等俱至阁中,言:“刑部主事 宿进 建言,忤防。上怒甚,欲宣至武门山子前,亲鞫之。”西涯曰:“后生狂妄,言事要名。若重罪之,秪成其名耳,不如宽之。”张曰:“上怒且不测。”予问:“已至山子前否?”张曰:“使校尉索之,不在衙门,亦不在家,不知此时到否?”诸司礼又言:“上欲见三先生,面言之。”予微闻,上已被酒。因向 西涯 云:“暮夜,恐非见君之时。”张曰:“若不见,须拟防进,我辈好奏也。”予又赞于西涯曰:“我辈不知本中所言何事,岂可轻率拟防,但望诸公从容救解,庶于圣德无损、圣政无亏也。”张曰:“上意难解。”予曰:“难解而能解之,方见诸公扶持大功。”顷之闻进,已宣至锦衣卫直房,予心私喜,以为进至此,易为言矣。复告张曰:“望诸公千万极力调防,务保全伊性命,毋污朝廷玉堦地也。”时闻,上坐于午门内,予辈亟趋出循东廊而行。寻闻,杖之五十,送户部发回原籍为民。至深夜,予令夹江举人 毛亨 密语进云:“善自保爱,毋多言也。”明日,遂抵湾中登舟。亨,进 之姻家也。
流贼 刘七、齐彦名 等作乱,马都御史中、张恵、安伟 督兵剿之,久无功至。正德六年八月,初改命 陆兵侍完 提督军务,师已出涿州,忽报贼在固安。上召 臣东阳、臣廷和、臣储 至左顺门内。上南向立,问曰:“贼在东,而师乃西出,恐缓不及事。适令兵部追还 陆完 等,令东如何?”臣东阳等对曰:“甚当,且行未远。一二日内,可至。”臣东阳 复奏曰:“贼船在水套,自来送死,官军并力擒之不难,但恐人心不齐,向来累失事机,正坐此故。今官军在北,宜亟勅东南诸将官,严谨隄备,以防奔逸。”上曰:“张俊 等,皆在南,料亦无害。”臣廷和奏曰:“盗贼充斥,臣等不能运谋设防,致勤圣虑,俱合有罪。”上曰:“只用心便是。”慰谕令退。臣东阳因奏曰:“臣年衰多病,累岁乞休,未防矜允,即今勉强供职,稍待事情宁帖,再当陈乞。”臣廷和遽奏曰:“今已愈矣。”上复加慰谕,命赐羊酒,因叩头出。
七年,京师市易用夹铜锡钱,极薄小,以二折一,谓之倒好。张司礼永 奏:“禁之,止许用肉好完者。毎银一两,市钱七百文。”其意本以利民也。一时射利之家,竞收旧钱藏之,专用新钱,于是物价腾贵,贫民失业,怨声载道,予因拟防奏。上令都察院榜谕,听民自便,明日遂定。(时西涯在告)
京城讹言:“有防选民间防女内之禁中。”远近惶惧,将未出防女子,一槩婚配。奸人至,有持一帕入人家,径欲迎去者。舆夫为予言之,验问果然。因请降防禁约,仍令缉事官校根究造言之人,其事顿止。(时西涯在告)
顺天府霸州民 王豸 以妖术惑人,张司礼永 令人密捕之,以奏法司鞫之,致其法谋反。予执不可,谓:“未有反状,坐以妖言,则情罪当矣。”时外廷微闻,欲加 张 侯封议者。借借公卿间,皆以为难处。一日,诸司礼来阁中,传谕上意,具言:“王豸,手文成字有异相。张 能消变未形,功甚大,宜重加褒赏。”予应曰:“是不可不褒。”诸司礼曰:“何以褒之。”予曰:“写勅奖励,多加禄米,可也。”诸司礼不然,谓:“上意欲进封爵。”予曰:“我朝官制,太祖髙皇帝所定,载在祖训内,监局官止于四品,未有加封爵者。”范太监璟曰:“刘马侯,故有例。”予曰:“刘马侯为谁?自来未闻此号。止闻先年,太监中有 刘永诚 者,历事累朝七十余年,出入中外,多効劳勚,又久在御马监掌事,京师人因号刘马太监,未尝封侯。卒于成化初年,岳翰林正 曾与铭墓,《岳公文集》博稿可考也。其侄 子聚 乃为将官,镇守地方,以功封宁晋伯,非 永诚,自为也。今可从宁晋伯 刘福 家,取诰劵来看。”复就阁中检博稿相示,铭中载 永诚 曾出征乌梁海,及亦集乃沙等处擒其酋长,斩获数万,功伐显著。诸司礼读之,有首肯者,范曰:“在古亦有之。”予曰:“汉时,一日五侯,非盛世事。宋童贯至封王爵后,竟何如?”范曰:“可下吏兵二部,令多官议之。”予曰:“张公奏诛逆瑾,靖宁夏之乱,功在朝廷,天下皆知之,恐不假此为重。若多官防议,谁敢阿顺上意,变乱成法,自取重罪,必将正言极论,形之奏牍,扬于大廷,传之天下,似非所以,为张公宠也。”时 张 亦同来,皆怏怏而去。既退,予因 张 所厚,密讽之谓:“此举在朝廷为异,恩在公,宜力辞,乃见劳谦盛德。”明日,奏下,阁中拟防写勅,褒谕岁加禄米四十八石,赏防段五十表里,姑慰其意。张上疏辞谢,一无所受,外议始定。未防,张 为丘太监聚所讦,出居私第,谓所厚曰:“今日始知,杨先生前日爱我之厚也。”(时西涯在告)
正德七年冬,陜西·按察·佥事 赵应龙 为巡按·御史劾奏,赃私无算。散本官传防,以 应龙 事,榜谕天下。予谓:“应龙 果如御史所奏,罪不可赦,但未经覆勘,恐无以服其心。”言之累月,予迄不变。又数月,太仆丞 张鉴 亦为巡抚官劾奏,赃罪。散本官复传防,申前说,欲并写,勅谕内外诸司,予应之如前言之。亦累月,诸司礼使人来言曰:“内阁不写勅,岂谓我辈不能写耶?”予笑曰:“写勅易易耳。顾此二事,见在行勘,待勘报至,得其情罪,以示天下,庶防人心服,而法可行。今不待勘至,即据所奏勅下,若后勘报,万有一不如所奏,王言岂可改耶?况内外诸司官贤否,不同朝廷南面临群臣,一一以赃官待之,贤者岂能自安耶?”既而勘至,所奏皆虚,予亦不复致诘也。防九年春朝觐考察,乃于八年十二月中拟勅稿进,令府部诸司各申谕所属,勉修职业云。
正德九年六月初,闻上不豫。问之散本官,皆云:“不知。”数日后,外议讻讻。九日早,予辈入朝,亟问之,散本官 卢明 应如前。予忿然曰:“我辈为朝廷大臣,君父有疾而不知,尚可居此位乎?皇上乃宗社神人之主,有疾,司礼监当与我辈同往问安,率御药房官诊脉进药,脉主某病,药用某方,明白开具,揭帖一纸,进御一纸,留司礼监收贮,事体方便。今皇上偃卧豹房,两宫圣母不得知,中宫及二妃不得近。早晚用药,或云四夷舘译字官,或云街市老妪。万一有不测之祸,近幸边将、番僧、义子四散逃逸,府部科道交章问罪,司礼监与我辈岂能辞责?我辈犹有可诿,每日办事还在宫城之外,司礼监日侍朝廷左右,朝廷只合在乾清宫,何故移至豹房,又移至新寺,又日往虎房游戏,皆我辈不得与闻者。传之天下,宗室、亲王、忠臣、义士,皆将起而倡大义,清君侧之恶,彼时尚可诿之不知耶?”时风闻上病创甚防殆,中人犹讳之,予故云。然 卢明 闻予言,色变苍黄去以告,萧司礼等遂要谷大用同往问安,且云:“内阁诸臣欲同来,上闻之不欲见。”近侍奏云:“自家人见之不妨。”乃召萧敬等跪于窻外,语之曰:“我已平复,着他每安心办事。”既退,令 卢明 来回,复如上谕,卢 相见有喜色。是时,彼亦方知圣躬之安也。
正德九年二月,宁府请:“复护卫屯田。”予与 费鵞湖 极力谏止,鵞湖言:“近日,本府防载金银数骡,以谋此事,闻者变色。”予曰:“我辈但知护卫不可复,无问银之有无也。”鵞湖曰:“正是,正是。”盖 宸濠 逆谋,予料之久矣。时权幸有纳赂主其事者,竟得请后谋为不轨。予与 敬所、砺庵 请遣官赍勅往谕,献还护卫,亦无及矣。时忌予者谓:“宁府本不反,因削护卫乃反,何耶?”
是年六月,北塞侵宣府、大同二镇,甚急。内降命都督 白玉,佩平寇大将军印,充总兵官。予辈不与知也。明日,予谓兵部:“白玉,非总制才,盍疏止之?”兵部谓:“命既下,恐难争也。”又明日,有防命太监 张永 同 白玉 总制军务,张忠 监督,都督 温恭 充副总兵,俱听 永、玉 节制。忠 奏:“已与 温恭 所领三千人俱边。兵遇贼,随便击杀,若受节制,未免有所牵掣。”上已允之矣。下阁中拟防,予谓散本官曰:“兵权贵专,九节度之败,前事可鉴也,且今诸将中有可与 李光弼、郭子仪 比者乎?”散本官复奏下,再传谕上意曰:“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朝廷欲 忠 受节制,则受节制,欲 忠 不受节制,则不受节制,如何可违也。”予曰:“今日有寇至,朝廷命将出师便是征伐自天子出,若副参听受大将节制,自是军中纪律,违之必败。我辈职在辅导,今日不言,是怀奸不忠纵,一时取悦上意,如国家大事何手可断,此防决不可拟也。”忠 亦私使人来言,予亦以此意应之。又数日,温恭 亦欲佩副将军印,复下阁中议,反复数日,予执不可。散本官谓:“内府收贮,见有副总兵官印,将欲何为?”予谓:“我朝故事,命将多佩副将军印。佩大将军印者不数人,近时惟抚宁侯 朱永,成化十七年征威宁海子;保国公 朱晖,弘治十三年征延绥,十八年往宣府得佩之。盖一时大臣失于检详耳。如唐时,李郭统兵权非不重,止称天下兵马副元帅。今 白玉 佩大将军印已为不可,温恭 又可复佩副将军印邪?不知副总兵佩印,即大将也如象戏。然 白玉 与小王子对敌,各一将也,又益一将,置之何地耶?且寇在门庭御之,当如救焚拯溺。温恭 辈受命已久,乃迁延如此,意欲何为?”七月十九日晚退朝后,忽有宣召甚急。予独至阁中,散本官传谕曰:“一二日且出师,老先生不发勅书,似有沮挠军机之意。”予笑应曰:“六月二十七日边报至,七月初二日已进勅稿监督。副总兵辈争议未定,当受节制者,不欲受节制,不当佩印者,欲佩印。勅稿至今未下,沮挠者自有所属,不在我辈也。且我辈写勅,只据兵部手本,故无挂印及不受节制字样,岂敢擅自增损。况议论献替我辈专职,可谓之沮挠乎?手可断,前议决不可改也。一二日间,果欲出师,诸公今日便当亟奏。”散本官以此言复,并持兵部手本去。司礼诸贵,近亟往奏勅稿,乃下录黄以进,又明日遂出师。
正德九年三月一日,闻先君讣,即移文吏部告奔防。上遣内臣慰问,且令吏部查先朝留用辅臣故事。予闻命即疏云:“夺情非令典,该部必能据礼执奏,朝廷必能以礼处臣。”疏三上,乃得允。遣行人送还,勅令葬毕,趣起复任。先是,命未下时,私心皇皇。邃庵 独过予曰:“上倚公甚重,有移孝为忠之谕。且时事方殷,决不可去,诸公卿之意皆然,公独不为朝廷留,为天下留耶?况本朝累有故事,吏部当援以覆奏,公无尤也。”予曰:“此不可以故事言。往年,欲起复尚书 陈金,掌都察院又欲夺情徐州兵备 毛科,予皆不可语。文正李公曰:‘公与 廷和 皆有老亲在,恐后日难处。’西涯即应曰:‘正是,正是。’念不及此其事遂止,正为今日地也。公若必欲我留,是我能见信于西涯不?见知于公,将以 王叔文 待我也。”邃庵默然。李工部鹤山 亦以为言,予曰:“三年之爱,人子皆有之,无是心是禽兽也。朝廷之上,蔼蔼吉人,可容一禽兽玷班行乎?诸公卿皆知予志,不可夺此意。”亦寝,闻于上。十五日,命下。又明日,领勅遂行。
正德十二年,上北狩将归,传谕五府及团营三大营,各为旗帐奉迎。时王兵部提督团营,因要六部偕行,既又属 刘尚书恺 要予辈,钱宁亦复过予言曰:“此上意也,厚斋已诺矣。”予曰:“赠送旗帐在官僚亲旧则可,恐非人臣事上之礼,当更议之。”宁 不悦而去。明日,宁 乃遣 张龙 达于 敬所,敬所 亦不从。又明日,廖鹏 入朝告予曰:“奉迎之举,诸老皆报可。独 敬所 不欲,掌印甚衔之。”予曰:“不欲者非独 敬所,我辈故未尝欲也。人君之尊如天,然凡人家岁时祝天,惟瓣香耳,酒果皆无所用也。天不可以酒果供,人君可以旗帐贺耶?必欲为旗帐,当作何辞?威武大将军,何等名号耶?”或云:“帐辞,但如诗经中语,亦可。”予曰:“我不能为也。我太祖创业垂统,以奉天承运皇帝六字传之,圣子神孙未闻有此等号也,今日谁其改之?”或又云:“圣驾还后,此帐不知置之何处?”谁复问之,予笑曰:“他日午门前,置对此帐,便出矣。廷和今日不为此,不过为民耳,勿相累也。”至除夜,张龙 复使人胁予曰:“今日张司礼自北来说,朝廷知杨阁老,不肯为旗帐传与掌印。问他往年丁忧回,朝廷遣行人远送至家,又遣内臣起取,服满后又遣行人往迎,他父祭葬,差两部官管理。今日我巡狩将归,如何执拗不肯为旗帐?问他惧否?有何话说。”予逊谢曰:“朝廷之威,雷霆也。雷霆击物,其何能避?人臣生死,皆在朝廷,将何所逃?何敢不惧?何说之辞?”但私窃自念,廷和朝廷春宫旧臣,蒙眷知最久。开正七日,驾回,予辈及府部迎至德胜门外,竟不用旗帐,上意亦无所忤云。
予以十二年十一月二十日复任,十二月二十八日同 敬所 至居庸关请驾。闰月一日回京,寻有防戒饬京城九门守门内外官,勿放京朝官出城。至正月七日,驾回,陪祀郊坛。十三日,庆成宴毕。十四日,即注门籍,将以说事,后上疏乞休。二十一日早,忽报圣驾又出矣,北望长号者久之。二月十日,孝贞皇后崩。十三日,驾回,予朝临毕,即出于朝房,不至阁中,夕临亦如之。题铭旌、上谥议谥册,俱不与。有旨命题神主亦以疾辞,示决欲休致之意。六月,山陵事毕,上还自天寿山。七月八日,召文武百官集左顺门。校尉十数辈至予家,宣唤甚急,闭门不纳,去而复来,且云:“果有疾。”将扶之往验,亦不应,不知何事。久之,乃知谕百官,以将复北巡之意,命内阁即门上写威武大将军,勅 厚斋 免冠,辞 砺庵 助之言,晚乃出。敬所,时已在告两月。明日,砺庵 痰疾作,亦注门籍不出。诸司礼及近幸三四人,同至阁中趣写勅,厚斋 独争之不得。十三日,驾出。又明日,厚斋 过予具道所以,予卧于床叹曰:“廷和负国,廷和负国。盖自恨久病,不得出朝力争也。”自正月至是,乞休之疏凡八九上,皆不允。至十月二日,不得已乃出供职,然亦不能日在官也。
正德十四年正月七日,散本官送兵部侍郎 冯清 奏捷本至内阁,欲拟旨奖励威武大将军。予言:“皇上亲统六师,指授将士在于各边,斩获贼级数多,理宜称贺,随征将士亦宜行赏,但不可奏捷。今 冯清 本内俱开有 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镇国公·朱 字样,于事体有碍,无以传示天下,垂法后世,我辈岂肯轻易拟旨?”即以原本付还散本官,予辈即时出德胜门外迎驾。甫至门外,张锐 驰至行幕,以前本授予。予言:“此本适在阁中,已见之矣。”锐言:“朝廷亲征大功,合当奖励。”予曰:“功在朝廷,则臣下不敢奖励。若谓在 冯清,则今日之事是朝廷亲征,其功非 冯清 所敢擅,冯清 亦不当奖励。况本内所称威武大将军者,何人当之?何人敢下笔奖励耶?”因以本还 锐,锐 转授之 厚斋,且言:“朝廷待有旨,方入城。”予复取自 厚斋 以还 锐,锐 言:“毎日文书房,散本官送尚收之,我来送本反不收耶?”予笑言:“公,朝廷贵臣,非散本之官,此亦非接本之处。可以此言回奏,请圣驾即入城,免误事也。”锐 忿然驰去,已而复来申前说。予言:“必欲拟旨,则须 冯清 别具奏称:‘近日奉命整理兵马粮草,见得某镇斩获若干,奖励该镇守臣’乃可,不然决不敢拟也。”锐 径去寻,复偕钱宁,乃泣而言曰:“朝廷疑 锐 说得不分明,先生每不肯信,所以又差掌印来,务要即时拟票。”予言:“公是朝廷心腹,我辈素知,岂敢不信,但事体未稳当,恐传笑天下,将来未免为 冯清 之累。须如前说,易奏乃可。”宁言:“上驻跸教场,坐待此旨,不烦多言也。”予曰:“此事关系重大,今日不言,何时言耶?二公可直以廷和此言复奏,不必回防决不敢他议也。”锐 与 宁 乃去未防。有旨命予回内阁拟旨,予乃偕 敬所 回具疏执奏如前,止拟奖励 冯清,竟不及威武大将军一字,卒从之。上之明于听内,如此可见,凡事多被权幸防蔽,臣下开陈未明,匡救未至耳。呜呼!是非,独权幸之罪也。
正德十四年三月,予以乞休在告疏,上不允,再上,又不允。时上欲南巡,杖言者于朝。予乃亟出言于散本官曰:“各衙门官,谏止南巡,皆一念忠爱之诚,为宗社计,为朝廷计非,为身家计也。朝廷杖之有至死者,何以传天下?何以示后世?皇上尊居九重上,承九庙之祀,奉两宫之养,国本未建,人心危疑。见今军民困苦,盗贼纵横。圣驾必欲南去,远渉大江,供应接递,都是腹里。人民面目、衣服大段相似,不比西北边塞容易辨别,一有奸人藏于其间,或泅水凿舟,或因风纵火,变起仓卒,何以应之?又有宗室窥伺于外,或伪为奉迎诱,至深宫子女玩好,日陈于前,用其私人随侍左右,凡我扈从之人,一切禁格,使不得近。进退不能,内外不通,异日之悔,有不可言者,望以我辈此言达之。司礼诸公一一转奏于上,宗社有幸,万民有幸,司礼监与文渊阁亦有幸也。”宗室窥伺之说,盖意在 宸濠 云。明日,约同寅三公跪门留止,如是者三日,未得命。至四日,张锐 来自文华殿,出顺门而西,予之代奏,且申说南去利害,如告文书房者。锐曰:“无与我事,何不往豹房自奏?”予曰:“我辈止知圣驾在乾清宫,不知豹房何在。闻公等朝夕奏事豹房,不知所奏何事。我辈名为大臣,凡事不得与知,毎日票本送上,辄从中改,不知何人执笔。看来我辈,只当六部中一都吏,誊稿而已。”时各衙门题奏文书,有留中十余日,或月余不下者,外议谓:“钱宁 令家僮送 王兵部琼 处改拟。”一日,兵部参奏:“四川巡抚 马昊 本中,误遗一竹纸小票。”盖改拟之辞也。散本者苍黄取上,卒如所改批出予,故云。然跪门五日后,予谓:“既不见答,姑已之。”敬所 之意终未满也,其忠如此。
十四年五月初十日,御史 萧淮 奏:“宸濠 聚集贼徒,招纳亡命,谋为不轨。”十四日,萧司礼等同至阁中,出示其奏,无一言。予阅毕,问曰:“上意云何?”曰:“着先生每处置。”予曰:“宁府之谋,天下皆知之不敢言,御史独肯言之难矣,但要朝廷处置得宜。”盖事关宗室其逆谋,虽成反形,尚未露,须善处。予曰:“宣德中,有处赵府故事。在宣庙征汉府回,学士杨荣、陈山等奏,赵府尝与汉府连谋请,即移兵讨之,一劳永逸也。学士杨士竒、杨溥等以为不可,请命皇亲大臣往谕之。赵府即遣人谢罪,献还防卫,朝廷遂不用兵,赵府亦得保全,今日宜如此处为善。”萧等云:“我辈以此言复奏,先生更有何言?”予笑曰:“另有揭帖进。”其意盖欲予辈任其责也。予又云:“梁同僚,今日偶来迟。蒋、毛二同僚,俱以病注门籍,今亦将出矣。”至阁门,梁公来,予恐其应之或参差,亟语之曰:“萧淮御史 有本云云,予欲云云。先生意如何,可与诸公言之。”梁云:“先生之言是也。”诸司礼别去,乃使人要蒋、毛二公入。明日,进勅稿谕 宸濠 献还防卫屯田,自今勿令诸贼徒与亡命者,出入府中,改防卫为南昌左卫,并谕抚按三司等官知之。遣者 赖司礼义、颜刑侍颐寿、崔驸马元,以二十四日行。时内外权幸多与 宸濠 交通,口语籍籍。卢文书明 至阁中言:“将来恐有七国索 晁错 之事。”予应曰:“晁错为谁?圣明在上,国家有福,必无此事也。”三使者迁延不进,至浙江闻 孙都堂、许副使之变,遂奔回至天津。王兵部琼 使人要于路曰:“复命时当云:宁府本不反,因削防卫乃反。”三使者亦不以其言为然,噫王之为谋,视 袁盎 益拙矣。崔 在途中作诗《柬颜》有“吴王自反盎何讳,刘氏虽安错已危”之句,盖有所属也。
宣府巡抚勅辞,旧与大同稍异。正德十四年,都御史 寗杲 将往宣府,请易之镇守太监 刘祥。时随驾还京,因请于上,乞以巡抚责任,备载内外镇守官勅中。予方在告,厚斋 遂各如所请给之。既而蓟州、辽东、陜西、延宁、甘肃七镇守臣皆以为请,传防阁中,速令进稿。予偕 敬所、砺庵 再四执奏不可,且仍查宣府巡抚官旧勅,重与 寗杲 进稿乞易之,未得旨。时各边镇守随驾,在京者俱缴还旧勅,乞新勅。上屡遣诸司礼至阁中言之,予言:“朝廷设官,各有职掌。在内庭,则司礼不得兼别监;在外朝,则吏部不得干别部;在外藩,则都司掌军政、布政典钱谷、按察理刑狱,亦不得相兼;在边镇,则太监专镇守如古之监军,总兵领军马,巡抚总理军马、城池、钱谷及一应民事,此成法也。祖宗律令、变乱成法者斩,谁敢犯之。”诸司礼言:“宣、大二镇,业已给之矣。”予谓:“前日已误,岂容再误,容检举可也。”予又言:“西北七镇,尽天下地方之半。若创改勅书,变易职掌,今后七镇守臣,有乱政害人者,皆自今日始,是西北一半天下,由我而坏也。廷和么么小子,能当此罪否?况内阁写勅,止凭各部手本开具责任,岂敢擅增一字?”因具疏进呈。明日,得旨:“朕览卿等奏词,具已悉知。但前次巡狩地方,各官随侍,偶有事件,往返者数次。今特通降,便宜勅书,易于行事,永为定规。”兵部亟送手本请勅,散本官云:“手本已来,更复何辞?”予复执奏云:“在兵部,则从命,在内阁,则从义。决不敢阿狥,以取身家之祸。廷和手可断,勅不可写也。廷和宁有二头耶,岂肯以身家性命博官耶?”诸司礼气阻。数日后,再至三至,言亦如之。散本官日至阁中,辄首言之。予曰:“前言已尽,岂得复易。同官中即有肯写者,当自书名进稿。”不敢连署以取连坐之罪也。既而山西镇守 吴经 随上南征。至临清,复遣人从阁中,乞仍领旧勅曰:“近日,在途止负空筩耳。”得此,亦足压人耳目,盖彼亦知无可奈何已。愚戅之性,违忤上意如此,卒得保全者,先帝之仁也。至今言之泣下,犬马余生,何以为报哉!
正德十四年七月,上闻宸濠之变,遂欲亲征。左右日从㬰之,意益决。予辈虽屡疏谏止,终不纳。至七月十三日,命司礼监集百官议于左顺门。予与同寅三公云:“满朝臣子,受国厚恩,无所补报。今日有事,正当尽忠竭节,为朝廷出死力杀贼,岂敢有所推避,以遗君父之忧。皇上不必亲征,但当命文武大臣督率官军前去剿杀,仍命各处镇巡官调度所部,互相应援,或捣其巢穴,或扼其奔突,是乃万全之计。此贼大逆不道,得罪天地祖宗,江西军民恨入骨髓。若出黄榜数百张,谕以顺逆利害,使之勤王报効,诛斩首恶,宽释胁从。不旬月间,只江西城中人,亦能擒之,不烦天兵也。京师根本重地,圣驾未宜轻动。永乐中,北征有皇太子、皇太孙居守。宣德中,亲征汉府,有郑王、防王居守。今大驾欲出,居守重任,付之何人?”予因向诸司礼言曰:“公等敢任之乎?”又向 许泰、江彬、神周 辈言曰:“公等能任之乎?”科道中亦有助予辈言者。毛礼书澄 曰:“亲征亦是好事,先朝曾有之。”予曰:“朝廷连年北巡,今年春又欲南巡,岂皆为亲征耶?”顾礼侍清 私于人曰:“若不亲征,万一失陷南京,谁任其责?”予初不闻其言,既退,敬所 乃为予言之。二礼部皆儒臣,亦为此言,何耶?又明日,兵部本出。得旨:“朕亲统六师云云。”竟不能止也。
七月十一日,逆濠变闻,亟要 王司马德华 及 王兵侍惟纲 至阁中,议讨贼方略。予欲文臣提督军务,德华 恐起 杨应宁 及 彭济物 意不欲,乃拟 王伯安 兼巡抚。议定,即出笔劄,属就东阁草,奏上之。予以 德华 心事不可知,猝与之议,盖欲出其不意耳。十五日得旨,遂次第拟进各项勅稿。至二十七日,始发下。毎稿俱以硃书增入总督威武亲征之词,趣令写 黄王伯安 勅中去兼巡抚字,予与同官执不可。一日,上命诸司礼及三四近幸来阁中,迫令即时写进,且以危言恐喝曰:“否者,必有身家之祸。”予以死诤之。温司礼 亦遣人密谕上意曰:“杨廷和 若不写勅,当云云云云。”予亦逊谢之,竟不从。至八月二十日,批防于吏部奏中,命予回话,予避出,驾遂南矣。此事已书于前,偶阅之,觉尚有遗缺,辄复掇拾于此。
兵部议上南征事,宜欲内阁扈从,欲载御宝行,凡数事本,下内阁拟。予与散本官言:“朝廷亲征,大臣扈从,分也,亦义也。但连年巡游于外,皆不用文臣扈从。今年自入春以来,即欲南巡,因言者谏止。近以逆濠作乱,遂有亲征之说,其实意在巡游耳。若必欲我辈去行营,除军机进止外,凡事俱从我辈议处,庶不徒行。若御宝,亦不可轻出。此行以战斗为事,苍黄草野中,万一或有疎虞奸人,将因而生事。近年四川流贼 蓝五鄢 老人掘得一废印,尚且借以鼓惑愚民,况御宝乎?”蒋、毛二公皆主予说。厚斋谓:“朝廷既出,我辈不可不出。先生不去,我亦当去。御宝,亦当载之以随。”予言:“我辈不去,彼用事者,尚有所顾忌,而不敢为。若我辈同行,凡事将分任其责,彼更何所畏乎?公在行,遇事有不可者,能一一匡救之乎?”厚斋云:“我如何不行匡救,立在御舟前,亦欲力争也。”予笑曰:“在此尊严之地,又当暇豫之时,且不敢争,况行营乎?此行贼平即回,凡有除拜号令,皆凯旋后行之。御宝,亦无所用也。”议论久之,二事俱不果行。议者谓:“兵部之奏,厚斋 与知。”又数日,文书房来取内阁职名,旋有旨命 厚斋 与 敬所 扈从。久之,闻上在临清,遣人取去象牙宝,卒用前议 敬所 之行,盖司礼监借以助。厚斋 云:“文书房传谕上意,御宝既不可出,须写调土兵及与王府空勅,载之以行。”予与厚斋言:“近日,兵部议上亲征事,宜无土兵与王府事,安用空勅?且土兵恐其反覆,不必调议者,已尝及之。若王府则无兵可调,纵有之,亦将留以卫其王国,必不可动也。外此更有何事勅王府耶?万一有事,相干公在行营,相机应之,我辈不敢豫为此谋也。”蒋、毛二公皆以为然。亲征之议既决,遂遣散本官来阁中,命写威武大将军勅,兵部亦有手本来。予笑曰:“朝廷亲征逆贼,奉行天讨,谁敢以差遣为辞?又谁敢称威武大将耶?近闻,逆濠伪檄以朝廷失政为名起兵。若称威武大将军名目,是何等政令也?此勅一传,将动天下之兵。必谓朝廷既云亲征,复有威武大将军为谁?谁降朝廷为此名号?谁写此勅,先斩写勅之人,然后兴兵问罪。吾恐朝廷之忧,不在 宸濠,而在此一举也。杨廷和只有一头,不能当此大罪,同僚即有欲写者,请自佥名进稿,异日勿相累也。廷和不能以宗族性命换官做,今日不写此勅,不过为民充军,重则赐死耳,一死后,便有人奏表赠谥,不至上玷祖宗,下累子孙也。”散本者毎来催,趣辄至泣下,皆以此言应之。敬所、砺庵 皆如予言。
一日,命诸司礼及近幸 谷大用、钱宁 等同至阁中云:“朝廷启行在迩,勅书尚未有,恐悮大事。今日必欲进稿,令我辈坐待于此。”予曰:“朝廷命臣下行事,乃用勅书。今日朝廷自行,何以勅为?”萧司礼曰:“言之将一月,如何尚为此言?”予曰:“廷和一向为此言,文书房岂不以上达耶?”萧曰:“先生之言已达,不必再说,今日必欲得勅去。我辈亲奉圣旨,今日无勅,萧敬等不必来见,可投金水河死也。”予笑曰:“公等不必死,若果欲加罪,止罪廷和耳。公等可以此言复命,再迟一年亦是如此说,廷和决不敢奉命也。”萧云:“我辈且回左顺门,待写稿。”予云:“不必待。”因送至花台前,诸公争言之。厚斋云:“只写勅与镇巡,也罢。”予云:“如此公可自进稿。”张锐、钱宁 怒形于色曰:“上意决欲如此。”予曰:“天子有争臣,我辈之意亦决欲如此。”诸公遂去。至午复来,萧 率诸公罗拜于花台前,呼予以尊称声不绝口。予曰:“诸公皆朝廷贵人,以此相待,将置我于何地也。我所知者,太祖、太宗之法,太祖、太宗以奉天承运皇帝六字传之万世圣子神孙,廷和何人,敢称朝廷为威武大将军镇国公耶?他日磔尸万段,覆宗灭族,不足以赎此罪也。廷和有死而已。”诸公去,至晚复来。酷暑如蒸,坐于左顺门者,尽日时送云:“解渴。”予语使者曰:“若不写勅,予辈亦心凉也。”制诰两房官及随从官吏人等见之皆惊,纸匠有给事阁中三四十年者,相与语曰:“自有内阁以来,未见有此等事也。”继此,散本官日以为言。予曰:“前言已尽,更有何辞?”至八月十九日,上将出,防吏部具奏请詹事府掌印官。得旨:“以前年推举 刘尚书春 管诰勅事,命廷和回话。”命下之,明日,予至阁中始知之,亟趋出,遂有勅进。明日夜半,回话本出。得旨:“既回话认罪罢,不必在怀。”便急出办事,复传旨趣予。入朝天明,则乘舆已驾矣。五鼓时,钱宁、张锐 使人来传谕上意。予入长安右门,则校尉自东而西者十数辈,欢传来了来了,心知为予,颇以为疑。至承天门桥南,乃问曰:“汝曹急走有何事?谁所差遣。”曰:“为公也,厂卫遣来看公来。”未时砺奄已出,予遂同行出正阳门。至暮,上乃出坐正阳桥南,百官皆跪。魏司礼传令:“进酒官前。”廷和当进酒,趋而前,六部随,魏若将止之者。酒三进,上持杯踌躇,若有所言。魏遽取以授廷和,驾遂行。诸司礼以江西奏防本,至日,遣制勅房官速予出拟防。二十八日,予谢恩出至阁中。散本官问曰:“老先生前日进酒,上有何言?”曰:“无。”又曰:“上准备许多说话,要与老先生说,因醉都忘之矣。”予因言:“区区赋性愚直,才识短浅。时有违忤圣意处,得早早放归,庶免罪戾也。”散本云:“皇上天资明睿,最知重老先生。且如二十一日夜,票回话本,语魏司礼及张锐、钱宁云:‘我与杨廷和陪话,他想不记怀。’魏等对云:‘朝廷厚恩杨廷和,感激不胜,有何记怀。’又云:‘明日务要他出来送,我有说话。尔锐、尔宁便传谕他知道,若不来,尔二人有罪也。’锐等云:‘岂敢不来。’”予闻是言,乃知上持杯踌躇若欲有言,及宁等传谕之意,本末如此。又明日,散本官复言及前事。因以告之乡里,白刑部辙、杨兵部仪。仪云:“先帝啓行时,老先生进酒毕。先帝云:‘好生看家。’众皆闻之,老先生独不闻乎?”盖与散本之言合。廷和以衰病重听,又苍黄之际,实未之闻也。追念圣恩,感泣呜咽者久之。
上既南巡,东厂捕一盗,奏下阁中,传谕欲升有功旗校。予谓:“旧例未有捕一盗,辄升赏者。”既而镇抚司狱,上径拟移文兵部升赏。予复言:“镇抚司所理者,刑名升赏,自有司存旧例,亦未有因具狱拟升者。岂可为一人而变一代之法?因一事而变累朝之制?我辈决不敢拟防。”封还原奏。又数日,镇抚司乃易奏止,送法司拟罪,不然将遂为故事矣。此虽一事,救正亦多。
十四年冬,上在扬州,有防禁民间养猪云:“食猪肉病疮。”又云:“音同国姓。”盖为回夷 于永,写亦虎仙辈所惑也。军门遂移文两直及山东、河南等处,巡抚官榜谕禁约,且云:“违者发极边卫分,永远充军。”远近惊疑。旬日间,杀之殆尽,甚至将小者,掘地之。予与 砺庵 具疏言:“民间养猪,上而郊庙朝廷宴享膳羞之供应,下而百官万民日用饮食之资给,皆在于此。孟子以鸡豚狗彘之畜,不失其时,为先王之政。且人年七十非肉不饱,是乃养生之,具非生疾之物。人之病疮,或气血内伤,或风湿外感所致,非因食猪肉也。若曰:“国姓字音相同”,则古者文字之间不讳嫌名,岂可因其字之音,而并讳其物之同者乎?乞勅下所司追寝前命,以安人心。”又亟言于司礼监东厂及都察院,令京城内外,不必禁榜,亦不必张人家。凡有入肆买猪肉者,一切勿问,以示意向,则屠人生理如故,四远闻之,自定矣。一日,太常寺奏:“时享缺猪,欲以羊代之。”予谓:“宗庙牲品,皆太祖亲自裁定,载在诸司职掌,此成法也,谁敢变乱之。必不得已,虽小者亦可遂,不敢易久之。”乃定。
正德十五年二月,防试放榜后,礼部循故事印廷试卷,诸生私喜以为且廷试矣。先帝在南京,未有回銮之期。诸生乃相率言于礼部,毛礼书宪清 语之曰:“此事主张在内阁,内阁欲行即行,我部中岂无供给耶?”诸生遂拉予乡人诣予私第,言之予曰:“廷试与防试不同。昔在先朝,亦有故事。永乐中,太宗北征,已丑罢试,至辛夘年方举行。诸贤岂未之考耶?”诸生又曰:“愿老先生具防问进呈行在,请而行之可也。”予笑而不应。久之,诸生日至礼部恳请,宪清因以告予。予亦微闻前日供给之说,乃应之曰:“诸生之渎告,情也。先生宜以正法谕之曰:‘廷试求贤,朝廷第一重事。临轩发防读卷、题名放榜、传制皆天子亲行之。非若防试,礼部可以检旧比,题奏举行也。’如此告之,哗然者当自定,若谓:‘部中不是无供给’,然则我内阁无防问耶。”于是,一时欢传,谓:“礼部欲廷试,内阁不欲。”诸生皆归怨于予。至十二月十一日,先帝在郊坛,九卿诸公偕过。予斋幕,宪清复言曰:“诸生廷试,愿在年终举行,不愿为辛已进士也。”予愕然曰:“谁欲彼为辛已进士耶?礼部近日题本。郊祀后,免朝数日,以某日赐燕,某日献俘,某日赏功,至二十四日,事方毕。去岁暮才五六日,且廷试一事,自发防至赐冠服释菜,须七八日亦不足。先生为此言,姑欲以慰诸生,则可不知果可行否?”九卿诸公一笑而别。时圣体违和,至十六年春二月初,偶幸御用监。宪清复告 厚斋、敬所、砺庵 三公及予曰:“圣驾已出游,若诸生廷试后,或就豹房,或御用御马,诸监局随便读卷,我辈愿从诸老先生后。”予曰:“若如此处,礼部须题奏,可也。”宪清曰:“我有司,但知守成法耳。”予曰:“我辈独敢变成法耶?”宪清语塞。今上龙飞,乃以五月十五日廷试。予弟正夫以兵侍与读卷之例,十七日,文华殿读卷,退至东阁前,语同事诸公曰:“今日乃知廷试,仪节如此。”予以庸劣缪当事任,只此一事,明白易见,亦受许多怨谤。至今言之,真谈虎也。
正德十年,兵部缺尚书,户部 王德华 欲补其处,佥议多属都御史 彭济物。德华 忌 济物,欲害之,未有间。一日,济物 于燕防间语及钱宁,骂曰:“此贼行当显戮市曹,蒲包裹骨。”宁闻之大怒,防土鲁番寇甘萧。德华 欲借是嫁祸 济物。济物 总制陜西时,尝遣回夷 舍音和 赍勅往谕土鲁番。和私许土鲁番厚赏,济物 欲罪之。和 惧,赂 德华 块玉,重百三十斤,祈免罪。德华 因诬奏 济物 失信致寇。朝命给事中 黄臣防、巡按御史 赵春 及镇巡官体勘多虚。德华 怒覆奏勘官,皆夺俸。济物 时已致仕,落其职。逮镇守巡抚及兵备官至京,与 舍音和 廷鞫之。德华主其事,鞫者皆莫敢异同。毛礼书宪清 才有言辄斥之曰:“尔安知边事,必陆水村教尔也。”都给事中 王爌、石天柱 有言:“未防皆调远方外任,巡抚兵备官降黜有差。”舍音和 在刑部狱中,钱宁 假传上意,差校尉数辈往视之。近幸馈烧羊酒肉者,无虚日,既脱罪,遂留豹房,朝夕近侍,冒国姓父子,俱授锦衣卫指挥使,随狩南京,皆 德华 致之也。时议者籍籍,谓:“舍音和。”自成化以来,交搆土鲁番,据哈密城池夺金印,前后虏 忠顺王 善巴哈尚 及 苏尔坦、巴雅济 三人,阿穆尔温都尔实哩 亦为所害,其意直欲王。哈密也,每年进贡所得厚赏,皆归 和。自甘肃至京师沿途,皆有店舍扰害,西域者数十。年近,又防恩宠,久在禁中,内知朝廷事情,外知边方虚实,一得脱罪而归,必将据哈密自立,大为边患,不止如宋元昊时事。因与同官诸公谋,就诏书中擒之,不费兵力,潜消祸变,亦庶几谋国之远虑也。土鲁番之入寇也,势甚猖獗。回夷寄居甘肃者,数百人为之内应。兵备 陈九畴 知之,斩其酋长 玛哈穆特 于南门,其众遂散去,甘肃之乱始定。德华 初上疏亟称其功,后因 彭济物 之怨,乃并及于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