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妍是整个电广传媒系女生的公敌． 大一开学第三天，我和宿舍里另外两个女孩子洗完澡正准备换衣服，门被”砰”的一声踢开，我们吓的连忙护住胸，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破门而入的她． 几天之前我们就在猜测那个迟迟没有露面的室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果然是艳惊四座． 炎热的夏季，她穿着比太阳更耀眼的红色吊带裙，十指涂黑色蔻丹，眼皮上是迷离的色彩，看见我们三个人的表情，急忙朝门外喊了一声－－别进来． 等我们换好衣服之后她招手把那个男生叫进来，然后打开两个巨大的箱子开始整理衣服，数量之多，款式之杂看得我们目瞪口呆． 整理完衣服之后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燃之后深深吸了一口，笑着说，我是卓妍，很高兴认识你们． 我们三个人傻呆呆地看着她，谁也没有说话． 她男朋友说，吃饭去吧． 她尖叫一声，对啊，差点把最重要的事忘记了，天塌了下来也没吃饭重要，你们要不一起去？ 我们像三只傻鸟一样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她走了之后我悲哀地想，难道这几年我们就要在时刻抽二手烟，时刻提防着男生来访的环境中度过吗？ 但是，卓妍是不会轻易消失的，我们都知道她的分数远不及上这所大学，能跟我们成为同学，除了强大的人脉之外还有优渥的家境． 这样一个富家千金，这样一个不良少女，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又能把她怎么样． 很快，招摇的她便得罪了更多的女生，当我们都在骄阳下被罚着站军资的时候，她就仗着跟教官混熟了在阴凉的地方休息，手上还夹着烟． 全班的女生都偷偷骂她，妖精． 可是谁能阻止她的张扬和张狂，军训结束之后的新生晚会，她穿着波西米亚风格的红色裙子在舞台上跳＜卡门＞，脸色就像她鬓角别着的那枝红蔷薇，眼波流转掠走了满场光华． 台下一片交头接耳，我回头看见电广系最帅的男生用力地拍着他同伴的肩膀说，就她了，我明天就追她了． 我清楚地看到周围女生的眼睛里燃烧起嫉妒的火焰． 只是，没有人想到，她拒绝了． 在女生公寓门口，她嫣然地收下他的玫瑰，却说，我有男朋友了． 系草不甘心地问，真的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她摇头，真的很抱歉． 系草愤然离去，她回宿舍把玫瑰插在花瓶里，剥了两片阿斯匹林扔进去，我问她，既然不接受她为什么又要收下他的花． 她笑着说，花朵是没有错的啊． 那一瞬间我有些迷糊了，眼前这个女生，究竟有一颗怎样玲珑的心，她张扬的外表下到底是怎样赤诚的灵魂． 卓妍在学校里没有朋友,每个周末都会跟男朋友一起出去逛街,然后提着大包小包回来. 她从来不掩饰自己显赫的出身,她的首饰和香水都是我们只能对着时尚杂志长吁短叹的牌子. 那天她照例买了很多衣服回来,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拿出她在淑女屋买的昂贵的睡衣去洗澡.关门时她对我说,朵朵,别出去啊,等着我回来. 我点头,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抬头看到窗外的夕阳象血一样红,可是她还没有回来.我起身去上厕所,路过隔壁宿舍时听见里面有尖锐的笑声,还夹杂着幸灾乐祸的声音.睡衣都买的那么贵,不让她吃点苦她就学不乖. 我心里一惊,返回宿舍拿起自己的睡衣就往澡堂冲,一个隔间一个隔间地叫她的名字,最后,在47号我找到了她. 灯光昏暗的澡堂里,她裸身蹲在底墒,长长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平时骄傲地像天鹅一般的卓妍此刻竟然埋头哭泣. 听见我的声音她抬起头来了,满脸的泪痕,我的心在那一刻忽然抽搐,海的女儿化做蔷薇泡沫之前恐怕就是这个样子吧. 她穿着我的廉价睡衣沉默地跟在我身后回宿舍,在宿舍楼前的垃圾桶里我们看到那套价值八百多的淑女屋睡衣,她走过去捡起来,然后疯了一样跑上楼. 我追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阳台上奋力地揉搓着那堆昂贵的布料,满脸决绝的表情,可是我分明看到她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光.
我走过去按住她的手,说,算了,再买一套吧,洗不干净了. 她把盐子一摔,抱住我然后哇哇大哭. 当我感觉到我整个肩膀都湿了的时候她终于停止了哭泣,擦干眼泪,朝我露出了笑容,朵朵,从今天开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坦白说,我们并不是很投契的朋友,我的血液里都是温顺的因子,而她,是人群里最另类最醒目的女孩子. 自从跟我成为朋友之后她也开始学乖,每天按时上课,端着饭盒跟我去食堂打饭,每个周末照样去血拼,可是一定会记得给我买一个元祖的蛋糕. 她开始主义自己的言行,每次抽烟去阳台,照她的话说是不忍心让我陪着她的肺癌. 如果没有顾知棋,她的生活也许就一直这样稳妥下去.渐渐磨平满身锋利的锐气,变成我们这样面目模糊的普通女生. 可是,顾知棋,那是卓妍的一个浩浩荡荡的劫. 临近期中的时候班上忽然多了一个男生,据说是从别的系转过来的,整天戴着帽子趴在课桌上睡觉,耳朵里塞着耳机,偶尔会抬眼侃侃四周,但永远不动声色,不会主动搭理任何人,下课的时候独自去走廊抽烟. 不知为何,我在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跟卓妍有说不出的相象. 卓妍当然也注意到他,她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说,朵朵,这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人.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眼睛都是光芒,我分明感觉到她的手心一直在冒汗. 晚上楼下有男生声嘶力竭地叫卓妍,我伸头去看,竟然是她的男朋友. 卓妍在我身后轻声说,我们分手了. 我一惊,为什么? 她的脸上浮现起梦幻般的笑容,因为我爱上了顾知棋. 我更震惊了,可是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并且你们也未必会在一起,你何必这么早就分手? 她的眉目炯炯发亮,那一刻她美得惊心动魄,她说,我不会骗自己,也不会骗他,不爱了就是不爱了,我不能背叛自己的心.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爱情可以让人这样奋不顾身.而卓妍对待爱情的态度把周遭那一干装腔作势的女生都比了下去. 我把她拖下楼去,她对那个满脸绝望的男生说,我不爱你了,对不起. 他在愤怒中忍不住扇了她一个耳光,她踉跄着退了几步,然而站定之后还是坚决地说,我不能骗你,我不爱你了. 我叹气着摇头,这个傻姑娘啊,怎么就不会圆滑一点. 班上组织去烧烤,分组的时候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我要跟顾知棋一个组,他不去我就不去 烧烤中途有学长过来拍照,她一把牵起连话都没有说的顾知棋的手,朝着镜头甜甜的笑,我望着笑颜如花的她和神情淡漠的他,没来由地心里一沉. 烧烤结束之后她就向他表白了,她在一张纸上写着:"顾知棋,我喜欢你,及时你拒绝我也没有关系,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他只是笑了一下,说,你很好,但是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她的脸色顷刻苍白,良久,艰难地开口,既然你以这个理由拒绝我,那就说明你也不讨厌我.顾知棋,你不喜欢我,可以,但是你也不可以喜欢别人,你不跟我在一起,可以,但是你不可以跟别人在一起. 他怔怔地看者面前这个霸道的女孩,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在走廊尽头看者他们如出一辙的抽烟姿势,等他离开之后过去握着卓妍冰凉的手,还没开口就被她打断,朵朵,不用安慰我,我不会放弃他的. 她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而骄傲的她,在迷蒙的夕阳中如同一只孤独的小兽,我恍惚感觉到这只小兽是在荒漠里以决绝的姿态奔跑. 我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可是看着她倔强的脸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他们确实逐渐熟悉起来,每天上课她都跑过去跟他坐在一起,笑得如同春天刚刚绽放的花朵,身上所有的棱角都融化了,所有人都可以从她干净温存的面容上看到满盈的爱意. 他们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包括都喜欢戴帽子,都爱甜腻的东西,甚至用同一款式ZIPPO黑冰狼. 卓妍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 我无不担心地告诉她,太相似的两个人往往会带来很大的伤害. 可是陷入感情旋涡的她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她把顾知棋发给她的每条短信都工工整整地抄在一个本子上,某时某刻他说过些什么她都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因为她总是不停地把那个本子拿出来温习.可惜,所有的消息都是她先发给他,然后他再回复.有时只是感受到一些心情,希望与他一起分享;有时是看到蓝天白云觉得非常可爱,也希望得到他的回应,可是总是没有回音. 她常常是睡前握着手机辗转反侧,希望他能微笑着和她说一声晚安.但从来都没有过,于是她会猜测自己是不是让他厌烦,他平时的回复也只不过是出于礼貌.这样的心思让她格外难堪.我时常会在半夜醒来时看到她坐在窗台上抽烟,眼神分外凄迷. 面对这样的她,我心里所有的话也只能轻声的叹气. 卓妍啊卓妍,即使你为了自己的心跟男朋友分手,即使你在寒风瑟瑟的夜里给他送一块蛋糕或者一盒烟,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人为你们应该在一起,那又怎样,不爱你的人,始终不爱. 但她说,在劫难逃,不如不逃.
很多时候顾知棋会做一些事让卓妍误会他也是喜欢她的. 比如她送蛋糕给他,他会像小孩子一样喜爱,然后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送她回女生公寓,然后她再送他,他又送她,这种小猫送小狗小狗再送小猫的游戏总是让他们乐此不疲. 比如他会带她去KFC,然后买儿童套餐给她,她不解地看着他,他会笑着拍她的头说.猪头,买儿童套餐送哆啦A梦公仔,你不是说你很喜欢它吗?那一刻,在人生喧嚣明亮如昼的KFC里,她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她跟我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脸上总是醉人的绯红,可是转瞬之间又苦笑,我们终究只是暧昧,不是爱情. 后来我们陆续听到一些流言,说顾知棋在追一个女生.卓妍诚惶诚恐地问我是不是真的,我连连安慰她,不可能的. 可是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我们亲眼看见他牵着一个跟卓妍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孩子从对面走过. 卓妍忽然笑起来,泪水缓缓流下,朵朵,我多蠢,我以为同类可以想爱,却忘记了同类只会相残.然后我还来不及组织,她将手中的烟蒂狠狠地摁灭在手臂上,留下一圈焦黑. 晚上回到宿舍没见到她,所有人都出动去找她,最后,在漆黑的田径场,我看见提着酒瓶披头散发的她打着赤脚在行走. 她的面孔是微熏的玫瑰,泪流满面地看者我问,朵朵,他为什么不肯爱我?我究竟哪里不好?如果他不爱我,就不应该做那么多让我误会的事呀...... 我打电话叫顾知棋过来,我要让他看看,在他风流快活的时候这个爱他的女孩子被他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他来拉她,她说,你亲我一下我就起来. 他压着嗓子哄她,不要这样,起来好不好. 她忽然嚎啕大哭，指着他的鼻子说,我都这样了你还吝啬一个吻吗?顾知棋,我告诉你,这世界上一个人再怎么爱一个人无非也就是我爱你这样了,你现在不知道,将来也不会知道,但是这是真的. 他没再让她说下去,而是强硬地把她背起来,她趴在他的背上哭,你这个混蛋,你答应过我不会喜欢别人的,你答应过我不会跟别人在一起的,你说话不算话,你怎么不去死! 有车开过来朝我们鸣笛,她吓了一跳,连忙围住他的脖子低声说,顾知棋,我死在你的背上一点都不会后悔,但是你不可以死,我会难过的. 我跟在他们身后,眼泪淌了一脸. 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卓妍是在班会上. 自从那晚之后她再也没有来上过课,天天躲在宿舍里抽烟,很少吃东西,以惊人的速度瘦了下去. 无论我再怎么心疼她,也代替不了她心里想要的那个人. 那天班会快结束的时候卓妍忽然一言不发地走上讲台,抬起深不见底的眸子对着台下的顾知棋说,顾知棋,现在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认真听,我一直爱着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你一笑,我整颗心都融化了,你一皱眉,我整颗心都痛了.你是我第一个如此用心对待的人,也是第一个不把我的爱当成爱的人,但是我爱你,没有办法,顾知棋如果我放弃你会让你快乐,那我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所以你一定要幸福啊.因为你是我爱的人,你要幸福才对得起我. 她说完之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泣不成声了,然后转身跑出教师,我追出去,她停下来抱着我说,朵朵,我会想念你的. 那晚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随着她一起小时的还有哆啦A梦和那只ZIPPO的打火机,还有我那条廉价的睡裙. 她小时之后顾知棋也跟女朋友分手了,还是如初见面时那样沉默寡言,只是身边再没一张明亮的笑脸. 有一天我在路上碰到卓妍从前的男朋友,他身边是一个眉目很像卓妍的女生,他腼腆地笑,我从他口中知道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事. 原来卓妍一出生就没了妈妈.并且还遗传了她妈妈的心脏病,医生告诉她爸爸,这个女孩活不过生命的第二轮. 也就意味着,她最多只有短短二十四年的寿命. 所以她爸爸尽自己所能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而她早在十岁的时候竟然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因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所以才什么都要尝试,所以才会那么不遗余力地去爱. 那个男生说起她还回哽咽,她是出了名的不良少女,可是她真的是我见过最懂爱的女孩. 回去之后我打开她的衣柜,在她的红裙子里翻出一封信. 亲爱的朵朵: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不想让你担心我.我要去法国了,因为我的心脏有一点点问题,爸爸要带我去看最好的医生,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参加军训了吧. 不要告诉顾知棋关于我的事,既然不能得到他的爱,我宁愿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朵朵,我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我,但是有你我就觉得很满足了,所以我带走了你的睡裙做纪念,另外给你买了一套淑女屋的睡衣,希望你每天晚上都睡得安稳. 朵朵,等我病好了,我就回来,还给你买元祖的蛋糕. 卓妍 我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对着墙壁强烈地哭泣,恍惚中看到那个穿红裙子抽烟的女生,那个骄傲地拒绝了系草却在澡堂里哭泣的女生,那个为了自己的心跟男朋友分手的女生,那个飞蛾扑火地爱上顾知棋的女生. 她说等她病好了就会回来,可是我亲爱的不良少年,她至今未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