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年时间我经常回家,对老家的一些人逐渐熟悉了起来,但因为陌生了很长时间总觉得见面招呼有点尴尬,这样的情况在好转。
他,我是不知道姓名的,依稀记得他和他父亲长得很像,就像一个模子刻出的。稀薄的络腮胡子,酒瓶底似的眼镜,硕大的鼓出来但是无神,背偻了,总穿一些灰色的衣服,家里的儿子和他有吵不完的架,老婆每每晚上下班回来也是吵个不停。
我和老爸在桌上吃饭的时候谈到几次他,老爸总说他神经有问题,但说不出所以原来。
他表情麻木的叫人不想靠近,一到晚上就开始鬼哭狼嚎的放他的戏曲,楚剧和黄梅戏。这个年纪的人还喜欢这些东西,真有些怀旧,悲悯。
直到那天,我在家吃饭,听到外面叮里咣当的打闹声,才知道他和儿子打起来了。锅、铲子飞到地上。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入耳。
「老子就是这样,枉我生了你,你个畜生……」他骂道。
「你要生我啊,生我来干什么,整天在家犯神经病,又没有惹你,你怎么啦?老不死的……」儿子骂道。
「是的。都是老子种下的孽种,都是他妈的孽种」
「懒得跟你争,没意思,早死早托生啊,你」
「你个卖逼的,就是个畜生,你们娘儿两给我滚」
「滚就滚,老子买了房子,才不在这里住,整天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听戏,吵死人」
……
他家的房子以前是兄弟住的,兄弟的儿子当兵回来,在南城买了房,他兄弟就和儿子住到一起。可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从小考试总是零蛋,说话也结结巴巴,好的是为人比较实在。老婆是个脾气很大的女人,总是和他对着来,他已经习惯了。
他的房子很破旧,在屋檐外搭棚子伸了出去一节 ,自己开了小卖铺。他实在找不到活计所以也这样。我家很早就开小卖部了,老爸和他的关系好不起来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竞争关系。
黄昏的时候,附近一条马路是 KTV 一条街,很多混子在这里唱歌抒情,男男女女很是欢快。他在这时拿出古老的收音机,硕大的个头,开始放他的戏曲。很多带孩子的父母,牵着小孩逃离这区域,本来小卖部周围很欢闹,但他这样放戏曲就没有什么 人在周围欢闹了。或许父母不想自己的小孩喜欢这样的东西。
我坐在远处,开了门前的夜灯,抽着烟,看着。
他开始自言自语,很多事情好似从他脑海翻涌出来,不管不顾。陌路人走过,都会侧目看看这个奇怪的人。他抹着鼻涕抹着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时不时用手拍打在面前的展示柜上,其实说展示柜,还真不是,就是一张储物柜,上面一层镶嵌了玻璃,以至于人们买东西可以看到里面。很少有人晚上在他家买东西,反倒是到我家里来买,然后聊聊他家的事情,很多奇怪的论调,茶余饭后。
悲怆的戏曲唱得人耳朵麻木,其实听不清里面唱的是什么,破音混响交织在一起叫人心烦。带小孩的母亲说到,「住在这里真是折寿啊,有这样的邻居能怎么办呢?」老爸听到,笑笑。
他悲惨的叫唱愈来愈响亮,邻居已经没有惊诧的表情,木纳的出出进进。
这是一处旧城,最早一批拆迁移居地,是城中心八十年代城市扩建的拆迁户。老实本分的人,腾出自己在市中心很好的地段,给国家做基础建设。自己来到这城郊之地,为国家建设贡献着微薄之力。
已经很晚了,他还声声不熄的越发响亮,遛弯回来的人开始有些烦他,嘴里说着什么。
他没有理会,还是自顾自的悲鸣着,直到老婆回,臭骂了他几句话后,他才止住自己的状态。他走出屋里,在外面收拾一些东西,应该是要打烊了,反正晚上也没有什么人买东西,住在这里的人都是老人或者小孩,睡觉的时间也比较早,他这样折腾着也不早了。远处 KTV 的歌声酣畅淋漓,撕心裂肺,叫嚣着青春,叫嚣着不甘,放肆着……
收拾妥当,他整了整衣袖,用手在裤脚上弹了弹尘土,对他老婆说,「我到外面去荡荡啊,一会儿就回来。」然后不慌不忙的,佝偻着身子出去,他用右手扶了一下镜框,定睛看了眼远处。
我看着他,左右摇晃着身子,大步向前。因为周围 KTV 林立,也有几家「红灯处」。他走过它时,驻足看了看,然后又离开。当我再次燃起一根烟时,他又走了回来,他看向自己家的方向,然后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红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