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考研结束,奇异果问我,要上哪里读研究生。我告诉他要去昆明。
他激动了,好啊好啊,开学的时候我陪你去,那儿离大理很近的。咱顺便去旅个游怎么样?
接下来我耳朵立马失聪,以至于他说什么完全听不见。
大理原来在云南啊,原来离昆明很近啊。
地理不好真的是很误事啊。不是跟自己说过这次考研三个地方不能去吗?
马山,这次考研我有三个地方不能考虑。从小长大又读了四年本科的洛阳第一个被排除,北京和大理也绝对不能入选。其中,洛阳和北京或者还可以商量,唯独大理,不是不能去,是万万不能去。我想,以你阅人无数的经历,多年来构思小说的心机,当然可以猜到这个三排除原则只有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就是男一号火龙果。
因为,火龙果虽然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却只是我生命的过客。
在这三个我不敢再次面对的地方里,北京是他长大的地方,到处都充满了他在我耳边不厌其烦的描述,我怕睹京思人,所以不能去;洛阳是我们曾经同班上学的地方,角角落落难免有我和他曾经留下的回忆,我怕物是人非,也不想再呆下去。而大理,早已凭借风花雪月四大美景在我心里常驻的大理,则是火龙果和我无数次约好,要一起奔赴的圣地。
马山,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有人问过你吗?从十八岁到现在,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每当别人问我的时候,我就会想到自己和火龙果的第一次见面。
关于这次见面,我很想借用十八岁青春期少女的语言,为你叙述出这样一个过去,一个阳光迷醉的午后,十月的天气宜人恰好,埋头做着高考模拟题的我,眼前忽然出现一片错乱的光影。不经意地抬起视线,一个身穿白衬衣、笑容干净温和,牙齿白白亮亮的少年抱着一本书,走到我前面的空位子坐了下来。风从窗子外吹进来,那厚厚的一本书就一页页展开,匆匆地把情节都讲完。就好像我们的命运,那么快就从人生若只如初见,翻到何事秋风悲画扇,从等闲变却故人心,翻到却道故人心易变。
只是,我不能这么做。毕竟,要写小说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作为故事的原型和事件的亲历者,唯一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客观地叙述。只有如此,才能在时隔多年以后,最大限度把你带回那个曾经出现的场景中。只有如此,你才能远离我一厢情愿的自恋和文过饰非的想象,得到源于生活的真实材料。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完成我的期待,为我写出一个动人的小说。所以我还是把真相告诉你吧,其实事实远远没这么有警示、象征、隐喻,以及其他什么意味。
没有,我上面说的这些,其实都没有。有的是一阵阴影和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长得黑灯瞎火的“小熊”。
怎么跟你形容他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呢?这个小熊不是维尼小熊,而是那个韩国衣服Teenie Weenie的小熊,还是3D版,长发多毛,凌乱狂放,高183,重220,摇头摆尾,向我走来。
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火龙果的第一次出场。我想你应该知道,作为一个资深文艺女,我梦想中的同学少年不是这样子的。但是,当火龙果像人猿泰山从帝国大厦上掉下来一般在我前面坐下,我的心还是和桌子一起,遭遇了空前绝后的一击。桌子上书本、铅笔,尺子什么的全都掉了,而我的心,从那时候开始,也许就挤压出了千沟万壑前的第一道褶皱,而犹不自知。
叙事现场中,小熊手忙脚不乱地把书本捡起来,语气随意,对不起。我则按照正常人都能猜到的答案,人猿泰山崩于前而不乱地说,没关系。听不出有任何预告意味的山高水长,他那么有礼貌,我那么好说话。一点也感觉不到后来,那个他死了也不肯说对不起,我活着就不能说没关系的后来。
但是,马山,那一会儿,不骗你也不带夸张地说,我面如平湖,心如惊雷;那一会儿,好像时间定格,有一个我从脑袋顶的天灵盖里飞出去,以这一瞬间为原点,以将来为正轴,火速飞窜直至到达人生终点,经过了沧海桑田摄取了掠影浮光,又撒丫子跑回来,钻进坐在座位上直视着火龙果的我,牢牢地揪着躯壳内的心肝肺腑说,不要,不要认识他,不要跟他说话。
直到现在,我都相信,那个揪着心肝肺腑说话的小我,说的是真话。
但是,没有开始,如何有以后?既然命运已经注定了以后,我又怎能和它抗衡,僵持在开始坚持着不往下走?何况那时的我,终究只是一个不谙世事,不能防御命运的小姑娘,没有洞穿一切的法眼,无法对这场相遇念咒。
火龙果应该是我认知里真正意义上有钱人的儿子。
之所以在人物出场之初,不说性格不说内涵,而是特别标明他是一个有钱人的儿子,不是因为我势利,只是因为,他真是一个有钱人的儿子,有钱到奇异果偷偷跟我说,“我在路上看见他,就像看见一堆钱”。
不过我和他好歹也算金兰之交一场,当年煽情的时候也情深意长山盟海誓过的,披露太多花花公子、混世魔王的行径总是于心不安,就举一个有代表性的例子来刻画一下吧:
高中毕业时,火龙果的老爹问,你想去清华还是北大?
火龙果的回答是,清华北大算个屌,我都不惜的上,你给我一星巴克!
马山,说到这儿我忍不住想跟你感叹一下。大家都是人,怎么人家火龙果在北京要一个星巴克店开着玩儿,比我在村儿里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还不费掂量的?
牢骚完毕,继续回归故事本身。火龙果应该算是洛阳人,因为众所周知的河南的高考压力,更因为有钱,他的户口最终落在了北京,人也是在北京长大的。高考后尽管他的分数在首都也低到不行,老爹还是理所当然地没有接纳他要开星巴克的人生理想,把他“活动”进了令我等无比向往的地方,首都的一所高等学府。
马山,原谅我作为一个叙述者,又忍不住从故事里跳出来跟你说话。我想跟你说的是,在我讲故事的时候,你能不能允许我多用几个但是、然而、不过之类的转折词——虽然我已经用了很多了,不然以我的水平,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实现叙述中的过渡——你很快就会明白我的主人公,是一个从人生道路到内心灵魂,都十分跳跃的人。
发言完毕,开始但是。但是,在学校上了不到一个月,他发现学校实在令人失望。用他的话说,高校是装逼的教育,教授是装逼的老师,上下去的结果是人人都将变成傻逼的学生。于是他没有上下去,希望再考一年。然而复读了之后,他又很快发现高考本身也是一件傻逼的事,这使得他想去美国发展;不过,国外的学校一时间不好联系,他暂时还要呆在高三的班里。
然而我认为只有采用我主观色彩浓厚的话,才能最贴切地评价火龙果和我认识之前最真实的人生状态,那就是,他超脱地看着高考制度下痛苦的我们,按时上课却不学习,无聊了就和班里的男生谈天说地,日子十分嚣张惬意。
不过最凝练的还是莫过于奇异果的说法:中国?中国都耍不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