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六天晚上了,梁信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环,小小的液晶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阿拉伯数字“6”。
“今天晚上也会遇到她吧。”那个女孩,连续六天晚上,梁信都能遇到她,不管去哪个地方,那个女孩都会出现在那里,这种巧合简直就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不过话说回来,“失眠空间”这个地方并不算大,除了那个女孩之外,梁信也反复见过其他人,只是那个女孩是唯一一个和他说话的人。
当他被确诊为“失眠患者”进入“失眠空间”治疗的第一天晚上,就遇到了那个女孩。当时她就坐在公园的长板凳上,手上抱着一个盒子,那双深邃如星辰般的眼睛不停的扫视着来往的人群,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当她的目光终于停在梁信身上的时候,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充满光芒,两个酒窝随着笑容出现在脸上。本来那时候梁信可以走开的,但是那个女孩说话了。
“你可以过来和我聊天吗?”抱着盒子的女孩一边说话一边轻轻的抚摸着盒子,动作很温柔,好像她怀里的不是一个盒子,而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婴儿。
“是在说我吗?”梁信用手指着自己,此时他们相距不到十米的距离,旁边还有散步的人,不远处的运动器材那里也有人在运动。
“对呀。”女孩脸上的酒窝很深,只是微微的抿一下嘴唇,酒窝就藏不住了。
“坐在路灯下不觉得刺眼吗?”梁信瞥了一眼长板凳旁的路灯,坐到女孩的旁边。
“没有睡眠的人,对灯光不会很敏感。”
“嗯。”梁信一时之间不懂怎么回答,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很麻木,失去了睡眠,人们脸上的笑容似乎也逐渐的不见了,对什么事情都变得不再热情。就算现在夜空中突然出现不明飞行物,人们应该也只是抬头看一眼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肯定不会兴奋的说:“天哪,是UFO耶!”
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孩,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活力。尽管说着这么丧的话,也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呀?”梁信见她把盒子抱在怀里,不时的抚摸着挺好奇的。
“这个呀,是秘密,不能告诉你的。”
“这么神秘,难不成里面装的是什么拥有超能力的生物,打开盒子它就会逃出来,然后搅得整个失眠空间都不得安宁?”梁信说的时候还配上夸张的动作。
“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哈哈,其实我是想到了《神奇动物都去哪了》里面的剧情。”
“这部电影我也看过耶,约翰尼德普演的,德普是我的男神。”女孩略显激动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夜晚显得有点响亮。
“我也喜欢德普。”梁信在女孩的感染下,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看来“失眠空间”并没有外面的人说的那么恐怖,这里并不是孤独者的聚集地,比如眼前的这个女孩,就挺有趣的。
那天晚上,梁信和那个女孩从德普聊到他们各自看过的美剧,聊完美剧又聊了日漫。不管是哪个话题,他们都能找到共同点。世界上两个不同的人患上了同一种病,并在同一个地方治疗,然后彼此相遇,缘分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他们没有相约下次见面,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相遇。在几天的相处中,梁信终于知道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她叫童嘉。
童嘉。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于这个名字。
今晚是第六个夜晚,还会遇到她吗?梁信不明白自己是否期望再次遇到那个女孩,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因为她,自己在这个“失眠空间里”没那么孤独。
不知不觉中,梁信已经走到了海边。“失眠空间”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是那些医生为患者提供的场景,他们的考虑还是很周到的,尽可能的为患者们提供和外面相似的情景,不让他们感觉自己是被世界隔绝的怪类。
“嗨,又见面了。”女孩突然窜出来,拍了一下梁信的肩膀。
“你这是从哪冒出来的,我怎么都没发觉?”梁信心想这女孩太神出鬼没了。
“我在这里待了几个小时了。”童嘉抱着盒子坐在沙滩上。
“你也喜欢海吗?”
“这又不是真的海,我们看到的都是特效,外面的海才好看呢?”童嘉答非所问,她虽说这不是真的海,眼睛却一直眺望着远方的海平线。
“我才进来几天,怎么可能忘了外面的海呢。”
“可是你忘了重要的回忆呀!”童嘉抱着盒子,盒子托住她的下巴。
沙滩上人们零星的话语随着海风吹过耳畔,梁信沉默了一下后说:“童嘉,你说失眠患者是不是都很懦弱?”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童嘉抬起头。
“当一个人遇到自己难以接受的事情或者心情十分失落,很丧的时候,他就会失去睡眠,然后那些让他伤心难受的记忆就会随着睡眠消失,然后变成一个失眠患者。
你看看这个失眠空间里的那些人,包括我们,都弄丢了某些记忆。有的人会在失眠空间里麻木的度过,然后在某一天夜晚突然就找回了睡眠,以及那部分曾经对他影响很大的记忆。
而有些人一直都找不回睡眠,然后放弃治疗离开失眠空间,带着残缺的记忆开始新的生活。所谓的新生活,不过是一种逃避。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勇敢的去面对现实,非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失去睡眠的异类呢?”
“每个人的承受能力都不一样,丢了记忆不是逃避现实,只是给自己冷静的时间,那些重要的回忆终究还是会回来的,不然也不会有失眠空间了。”
童嘉把盒子放在一旁,用手指在柔软的沙滩上画出一个笑脸。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故事?我很多记忆都丢了,想不起什么故事。”
“我要讲的不是自己的故事,是别人的故事。”童嘉重新抱起盒子,把下巴埋在盒子上。
“有一个年轻的作家,他写了很多温暖的故事,治愈很多的人,他的故事让很多人对生活充满希望。但是有一天,这个作家再也不写温暖的故事了,他后来的文字里流露出的全是悲伤的气息。”
“为什么呀?”
“因为作家的未婚妻,不幸出了车祸,变成了植物人。医生说,植物人也许会突然醒过来,也许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但是万事皆有可能,只要不放弃,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发生奇迹呢。
这个消息对作家打击很大,但是他并没有放弃,而是坚持照顾变成植物人的未婚妻。他每天都给自己的未婚妻读自己写的那些温暖的故事,希望她能够醒过来。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他的未婚妻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后来,作家就不再写那些温暖的故事了,妻子看不到自己写的故事,他完全没有写下去的动力。终于有一天,作家完全的崩溃了,他对妻子的思念和悲伤之情都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然后他变成了失眠患者。”
“真可悲,一个年轻的作家就这样被击垮了。”梁信打了一个哈欠,他自己没有发觉。
童嘉继续说:“医生说过,万事皆有可能,只要不放弃,奇迹总会发生的。当作家变成失眠患者的第二天,他的未婚妻竟然醒过来了。”
“童嘉,我好困,你说什么奇迹?”梁信连续打了几个哈欠,于是靠在童嘉的肩膀上。
“你可能要睡觉了。”
“那我要呼叫医生。”梁信强打起精神,想把手腕上显示时间的手环调成呼叫模式。
“没事的,睡吧,医生只能在屏幕上观察你的情况,他们要进来还需要做很多准备的。我就守在你身边,你放心的睡吧。”童嘉摘下梁信的手环,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入睡。
“七号病人已醒,童医生快来啊。”
当梁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从“失眠空间”转移到了病房里。
“怎么样,梁作家,找回记忆了吗?”一位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来到梁信的床边,她脸上的两个酒窝特别显眼。
“童嘉,是你?”
“我现在是童医生哦,和我说说你的情况吧。”
“思思呢?我要见她!”梁信急得快从床上蹦起来了。
童嘉愣了一下,随即说:“别激动,您的未婚妻正在门外等着您呢,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她说完就匆忙转身离开。
“童医生,谢谢你!”她转身的时候,梁信对着她的背影说。
“不客气,这是我的职责。”
童嘉走出病房后,医院大厅里涌出一大批记者,他们争先恐后的拿着话筒对着童嘉。
“童医生,您是首个进入失眠空间引导病人的医生,请问您是怎么做到的?”
“童医生,听说您一直很喜欢梁作家的小说,您这么不顾一切的进入失眠空间,是不是因为对梁作家的崇拜?”
……
童嘉接过其中一个话筒说:“我把自己的睡眠装进盒子里,然后进入失眠空间,虽然这样很冒险,但我还是要这样做,因为我对这份职业十分热爱,仅此而已。”
“童医生,您仅用六天,就治好了一个失眠患者,可以说说你的感受吗?在六天的相处中,您对患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记者依然不依不饶的询问,童嘉不耐烦的推开那些话筒,走出人群。
“下面为大家播报一条新闻。”街上的大屏幕里的广告画面突然被切换成新闻播报。
正在逛街的人都停下来看着大屏幕,里面的主持人表情严肃的播报着:著名的作家梁信先生仅用六天就治好了失眠,这都多亏了童嘉医生的努力。童嘉医生刚入职一年,就创造了医学奇迹,这也给了很多失眠患者希望,让他们更坚定自己能找回丢失的睡眠。
但是,不幸的是,童嘉医生竟然在一夜之间丢失了睡眠,成为一位失眠患者,太让人惋惜了,希望她能早日找回自己的睡眠。
新闻播报完后,又迅速的切换回广告页面。
“哎,真是可惜啊。”人们稍微感叹一下后,又继续逛街了。
每天都出现失眠患者,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不过医生自己也成为失眠患者,这确实有点稀奇,或许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