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人的鼓舞下,重拾断档多日的晨跑,仿佛全身沾满初秋的露珠,心也跟着清明而透亮,一些徘徊变得坚定起来,一些懦弱也变得坚强起来。
翁浦公园像是我的有缘地,每每经过它,总会获得灵感。在清晨六点的晨曦中,在慢跑中,我的双眼意外被一丛黄花吸引。流汗的缘故,我跑步从不戴眼镜,因此看事物常常模糊不清,但这丛黄花却如同钻进瞳孔,瞬间便牵住我的心。我对它太熟悉了,即便看不清,也分辨得出它的特征——
翠绿而嫩柔的枝条斜斜伸出,说是枝条却像藤蔓,说是藤蔓又不缠绕,清清爽爽,疏疏朗朗。互生的枝节长出三两片绿叶儿,绿叶儿绿得刚刚好,既不深也不浅,形同某种树莓的嫩叶,大锯齿般的边缘参差不齐,但绝不尖锐,凹陷的叶脉让叶面更显立体感。绿叶儿拥簇的分枝,在顶端开出黄花——众多花的颜色中,唯有黄色最简单、最统一,几乎见不到太多种类的黄色——黄花的复瓣排列得不松不紧,不大不小,恰是一个个标准鸡蛋黄。因此,在我家乡,它被称为“鸡蛋黄花”。
毫无疑问,这种灌木的黄花是美丽的,而且是非常美丽的花,但对我而言,它却有着更多涵义。
还在做放牛娃的年代,懵懵懂懂,对生命的理解是似而非,也曾口放豪言:“人,只不过是不长毛的牛!”可一旦钻进荫天的树林,心思就细腻起来,特别是在遇到野生鸡蛋黄花后,就憋着一股犟牛脾气,非要把它搬回家去养。幸运的是,移植非常成功,二十多年来,不管世事如何变迁,这细如微末的鸡蛋黄花却始终如一,在屋边的棕树下,每年都抽出根根嫩条,开出串串黄花。那怡人的绿和黄,常常滋养着我那渴望清朗的心。
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去看它一眼,仿佛只有确认过它的安好,才能确认那是我家。年复一年,除了那一丛、那一株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茂盛,我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它也会面临搬迁。就像城镇化进程中,那再正常不过的推倒重建,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又像我自己,虽已长大,可心却总住在那个儿时的院落,回忆起来只剩美好。
但是,这次回家给姥姥过生日,我却再也未见它的身影。妹夫和几个朋友合伙开馆子,将它生长的地方改造成平地,放了一张木质摇椅,紧挨的坎上被围成小型花坛,花坛里种了些小草。那棵棕树依然茂盛,只是脚下少了鸡蛋黄花,一片绿叶儿也没看到。我紧张地问母亲,鸡蛋黄花呢?母亲回答说被移到屋前的地里了。我就去找,怎奈杂草生长得太猛,没有找到。后来俗事缠身,一忙起来就忘了,直到回舟山也没见着。
人生的巧合就在,美好总会不期而遇。这不,才重新开始两天晨跑,我便遇见心心念念的鸡蛋黄花。虽然不是老家那一丛,可谁又能保证它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呢?
我从来不是宿命论者,但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欣喜中,却又不禁想起头晚做的梦。我一生中形影不离的好友,二傻子竟然在梦中问我:“写什么写?”
醒来我莫名其妙。是呀,写什么写?写着好玩吗?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水喝,没求扬名天下,也不挣钱养家。
转念一想,我又为何总记起那丛鸡蛋黄花呢?它一闪现,我便知道它在等我,就像某种召唤,深深地印进了心底。
两件事就这么被联想到一起,我更是不明所以。于是,只好想,无论是鸡蛋黄花,还是写作,似乎都成为一种情怀、一种对生活的期待。而这种情怀和期待,正指引着我不断靠近它,向着人生的美好——或许是记忆中的美好,或许是向往中的美好——但总得有所行动,才能让美好连续起来,串成人生最深切的感悟和意义。
想到这里,我隐隐明白,鸡蛋黄花的确象征人生中的某段美好,而我要把它和其他片段连在一起,形成完整的美好,就得不断耕耘,不断感悟。如果真是这样,还有什么好徘徊、好懦弱的呢?
至于二傻子的傻问题——写什么写?自然就不用再理睬了。
二〇一八年八月二十八日 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