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多年居住在同一个地方,这里没有时间,也不需要时间。
2.
记得当时我牵着弟弟的手,接受阿叔伯的迎接,当时母亲站在我们身后。我不敢回头看她,即使我知道她会像我微笑。
阿叔伯称这里为“绿地”,我们穿过层层迷雾时曾困惑何时是尽头,直到后来才接受永远生活在迷雾里的事实,迷雾是最伟大的迷宫,刚开始每天走的路,经过地方都感觉不一样。并且这里被人发现的只有美景,数不清的生机。我想从我来这里的那一刻起我就深深爱上这里。即使看不清前面的路,也掩盖不了这里的乐趣。当我拾起地上花瓣,我知道这是生命的馈赠。这里没有不自然。只有无限可能。
我积极地接受这里的一切,与弟弟,阿叔伯一起生活。之所以这样或许是我对母亲有着坚定的信任,她的一举一动都像仙子。这个地方也是她带我们来的,虽然她没有跟我们一起生活,但是目送我们远去的她一定给我们留下财富与启示。
而我的弟弟,与我的感受完全相反,他憎恶这里,或许对他来说,清晰的方向更重要,他要求自己向前奔跑,不要停歇。
他不会觉得累,他比我爱探索,每天清晨我醒来,都会没有他的身影,为此我只能频繁地去找他。之前我以为这里的世界每天都会变化,知道后来走得多了才发现门道——这里的景物是固定的,熟悉了之后便不会迷路。不过之前听阿叔伯说他以前住在另一个宁静的世界,那里都是雪,那里都是雪景,人们也是以雪为食。知道后来他按捺不住出世的心,去了很多地方,知道后来又回到那里,雪村的一个孩子羡慕他,也想像他那样去外面,于是带着一只人化成的猫离开了雪村。阿叔伯明白这就像一种继承,于是他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去另一个截然不同又实质相同的地方等死。
3.
他曾说:“我不相信落叶归根,出生在那里,死在那里,就像一种回收,很可怕。我也不想再去重复了。”
于是,才有了现在这样与鹿为伴的可爱老头。我们真像“隐士”。
4.
而现在的我,正奔跑在找弟弟的路上,伴着清晨鹤唳,我朝远处奔去,穿过竹林,踏过长着蝴蝶花的草地,剥开永远不会散去的迷雾,我最终总能在那河边找到弟弟,他也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我,于是等我靠近他,他就会低头凝望河水,开始讲昨晚的梦境。
我不知道这样到底有何意义,或许这是我们最和谐的交流方式。
这次,他梦见母亲,这一清晨他哭着向我诉说:他们母子两人躺在一艘简单精致的船上,头顶是支起的黑色帐篷,用竹子架起,一节一节的,很规整。母亲穿着水红色的纱裙,披肩卷发遮住一部分脸。自己躺在母亲左边,他能看见母亲右眼的水气与深邃,连每一根睫毛都像有短小精悍的生命。她对自己说:“我要走了,照顾好自己。”伴着脚前逐渐宽广迷茫的江水。自己觉得越来越难 过。于是,他遍哭着醒来。
哭泣过后,他便问我关于母亲,关于以前的那些事。我也知道,没有比母亲更飘渺虚幻的人,也没有比母亲更淡然的人。
小时候的环境与这里大有不同,姥姥家的屋很特别她的家是栋三层木楼,后边依着山,正门前来了一条石子小路,顺着走便能看到公路。记得母亲劝过姥姥换过住处,毕竟在山脚很不安全。但姥姥不屑一顾。
我印象最深的是木屋的材质,那深紫色木头上有天生的诡美花纹,缠绵缭绕,像雾像烟。现在想来应该是某种檀木,一到夜晚木头的香气会变得浓郁,我们就在这紫色的烟气里谁去。“哥,你知道么,那木头本事山上山妖居住的树。姥爷年轻时杀了山妖,砍下了那棵树,建了这个木屋屋。”弟弟很我说这些时,只是一个穿开裆裤的孩童,那时他能流利的给我讲他的梦境。我对此总充满好奇,我知道他没骗我,即使是梦境我也坚信不移。
问外婆,她只是答:“哪来的话!”语气中带些少女般的甜蜜,我想这是我唯一一次逗乐外婆的时候。
语毕,我才听到弟弟沉重的呼吸,顷刻后,他说:“我要离开这。”
“为什么?”
“梦就像启示。并且这又不是我选择的地方,我有权力决定自己去哪里。”
“可母亲......"
“就算母亲也没有这个权利,我们很久没见她了,说不定她忘了我们。”
“在这里说不定可以永生,这里不需要时间。”
弟弟轻笑一声,“时间是留不住的。”
语气真像个老者。
5.
后来的我,再也不能在固定的地点找到他了,我们没有像以前一样一起回去,一起感受雾气的新鲜。我们逐渐冷漠。但弟弟说的是对的,我本以为没有大愁大恨的环境人的变化是很慢的,但时间却拔着我与弟弟的骨节,带走阿叔伯的精力——他越来越像个老人。我天天看着他的变化,觉得时间太残忍。记得他接我们时,神情就是一个大男孩,脸上的皱纹也只是多余的装饰物。一日,我坐在他床前,观察着他的变化。
阿叔伯摇摇头,“我越来越老啦!时间真是不留人。”
“阿叔伯,我们真的在这里活了很久很久么?”
“生命就是......一眨眼的事嘛!”阿叔伯眼中燃着火花,“你知道,我以前一直不相信终结,我总觉得自己能打破一切必然的东西。我去不同的地方,做不同的事,放过好人,放纵过坏人。等我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却发现我已经老了。”
嗯,留不住。留不住。留不住阿叔伯,留不住弟弟。
6.
我在那天清晨察觉弟弟的离开。
他的床上放着一张一条,上面用毛笔潇洒地挥着两个大字:“勿念。”
我的心竟然出奇的平静,貌似我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我走出门,在门前石头上坐下。阿叔伯刚骑着白鹿去打水,现在他应该在回来的路上,因为我听到远处明朗的歌声,即使身体欠佳,他也不能放弃长久的习惯。我从松鼠嘴里接过山果,咬了一口。
等阿叔伯来到我旁边,我抬起头。
7.
......
奔。跑。我与阿叔伯向那个河边奔跑,我的心空荡荡的,在我告诉他的时候是这样,在我奔跑的时候是这样。在我在这里生活的时候是这样。可阿叔伯说,与应珍惜的人分离,应当好好送送。于是,他便推着我跑。他比我们知得多,但我和弟弟都不是很懂,本以为这样不告而别很酷,可在阿叔伯看来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以后就没有机会了。”阿叔伯在我身后大口喘气,不久,他便栽在草丛中。我预停下脚步,可他摆摆手用全身力气挤出一句话:“去,去追,告诉他要好好的。”接着他便痛哭起来,好像在忏悔,在弥补自己的过错。他的身体开始变得轻盈,浑身化成雾气,逐渐升空与周围的迷雾融在一起。
狭窄的河道容不下任何船只,我恍然大悟,沿着河流奔跑,我的脚掌激烈敲打和泥泞,泥点突然有了生命一般。那一刻,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释然,我好像终于可以抛下一个东西,那个东西根本没有归宿。我的世界终于可以更加完整。
8.
请你好好的。请你好好的。我在心里呐喊。可能雾气也害怕我杀红的眼睛,为我让出一条通道,我可以看见前方的海洋,还能望见船的轮廓,那船上,好像还搭着黑色的棚子,那黑,好像在排斥周围一切虚假的绿意。
我奔到江边,释放快要决堤的眼泪,我知道,这泪应该流入去远方的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