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月亮的高中时代,她们没有现在孩子们这么大的压力,也或许是只有她自己没有。她们学的知识难度和广度远没有现在的程度。她们还有许多的时间可以用在玩乐上,周末回家基本上都是帮父母下地劳动,作业有也很有限。
所以,林月亮实在也没有搞明白,她的叔叔大人干嘛管制她回家的次数,难道他真的认为她不回家就一定会在教室踏踏实实学习吗?
她叔叔除去有数几次让她去他家里吃饭,其余的周末对她不闻不问。她在哪里,她在做什么,她和谁在一起,她是否在学校?据林月亮所知,他从没有正面查问过她。
而不回家的林月亮倒自由——没人管教。可她既没有建立起自主学习的兴趣,也没有为自己设定过任何人生的目标,加之没有人和她谈过未来是什么,于是,她随意的、大把大把的,荒废着自己的青春时光,没有计划,漫无目的。
最初她是乖的。不回家的周末,林月亮还没有胆量去随意乱逛和去哪里玩,而是安安静静地留在校园里。
教室,宿舍,食堂,操场,甬路南侧的小树林,在这些地方林月亮独自徘徊,流连,停留。最远也就是校园墙外的田野以及学校所在村庄(去村子里的商店,用她有限的钱去买一些必需品)。
当然,周末留在校园的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总有个别人或者就为留下来学习,似乎也是有的。她们班有个眼镜男就常常留校。他是真爱学习,眼睛片已经颇厚,林月亮看见他自己在教室中,安静的像没有他那个人一样。他不停的在做题,有时侯明显是在默默地背诵。她记得他姓安,名字忘却了。有时候教室中只有他们俩个,他们却各自为战,谁也没有向谁搭过一句言。
他自然是学习名列前茅的那一种人。只是林月亮很怀疑他是否有过快乐——因为她从未见他笑过,她也未见过他和谁打闹聊天,除去回答老师的提问,她从未听他和谁说过什么。他不属于任何小圈子,他仿佛只是这个班级中空气的一部分——分明存在却无声无息。但每次临到颁布考试成绩和排名的时候,他就能以一个或几个数字,让其他人切切实实得感受到他的存在和不容小觑。至少,在林月亮的印象中他是这样的一个男生,默默无闻却又有其他人绝不可轻视的分量。
和这样的人同处一室,对于林月亮应该算是幸运的。他不言,她也不语;人家学习,她便也静下来看看书,学习学习。
林月亮没有理由胡闹,缺乏一个胡闹的对象这在其一;其二,说实话,她对于不熟悉的人总有一些拘谨,即便在安静的环境中自己不小心突然让座椅发出吱扭一声,她也会难为情。在那样掉根针都如惊涛骇浪一样的静默中,如果就林月亮一人,她还可能为所欲为,但有这样一个人同处一室,胡闹是绝不好意思的。
但她有一个怪毛病困扰着她的人生,每当她身体因为紧张而不自在的时候,她的鼻子就变做一个捣乱的坏蛋分子,专门跟她作对——和哭泣时一样,产生许多很清的鼻水。而吸鼻子的声音尤其让她害羞。于是往往这种时候,她就走出去,逃离那个过分安静而又不自在的地方,自己到操场上、树林里转悠一番。
有一次,林月亮和眼镜男一起同处教室,在过分的安静中,她的鼻子情况越来越糟,她再也控制不住它的妄为,便揣上黄洛勇给她看的一本小说走出教室,毫无目的走上她最熟悉和喜爱的柳荫甬路,不知不觉,她走出了校园。左拐,绕着校园围墙,她来到田野。
这个方向她完全陌生,这不是她回家的路。再次走上田野上的阡陌小路,穿行在无数方块的麦田间,她立即放松开自己,鼻子,神经,浑身上下都熨帖了。她穿过前面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继续向前。
田野中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麦苗正在春风中迎风招展,墨绿色的麦苗看上去让人产生出一股农人的喜悦,这种感觉林月亮从小就熟悉极了。
她迎着太阳,迎着和煦的风,心情像阳光一样明朗。没有目的,也不用选择方向,不急,不慌,也没有害怕。她只是任由着自己的双脚走在麦田间的小路上。
偶而远望,忽然她发现,在正前方的稍远处,一片粉红在阳光下闪烁着。原来,是一片正在盛开的桃林!她前后左右看看,周围看不见一个农人和过路者,四下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除去一丝风,只有宁静。
它静静地在远处等待着她。
林月亮快速跑过去。
那是不太大的一片桃林,大约占地一两亩,但也足以让她充满奇遇之感了。
她顺着木桩围栏,边陶醉着闻闻伸出栏外的花香,边寻找一个能容她钻进去的破口。黄天不负有心人,她走到另一面就发现围栏上一个小小的破洞,足够她爬进去。
她的家乡并不是一个盛产桃子的地方。在那个小村庄里,从没有一家在自留地里种植果树。林月亮长大到十七八岁,她还是第一次进入这样一片盛开的桃林。这一片不大的桃树林,决不是仙境,但却足以让林月亮欣喜。
她被强烈地吸引住,闻闻这一朵的清甜香气,再端详一下那簇的粉嫩花瓣,细数花朵的瓣数和花蕊的枝数,她发现它们每一朵的花蕊数并不相同。停停走走,林月亮独自陶醉在花树间。
桃林中异常的安静,林月亮也毫无声息的梭行其间。
目睹到桃花的绚烂,她忽然间产生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感动和震慑。仿佛天地之间,宇宙之内,世界独剩她一人。天空,太阳,春风,桃花,蜜蜂,蝴蝶,麦田,脚下的大地,所有的一切,都成为她自己一个人的,由桃树圈围起来的这个花香似锦的小园林,成为她自己至真的独立时空。第一次,她在孤独中体味到对自然界的崇敬和感动。
她觉得身心安然,别无杂念。天空既远又近,阳光也是既远又近。林月亮看见自己小小的一个灵魂,跟随在自己的身侧。她望向它,它也默默地端详着她。
那样的春日,林月亮只遇见了一次。她独享了一次孤独的旅行。只与她的灵魂牵手为伴。尽管那时它还很小,但她分明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大约从那天起,林月亮开始喜欢做一个与纷扰无关的人。
当林月亮和吕彦斌开始眉目传情,他便也在她不回家的周末留下来(也许是因为他也常常留下来,她们才更加熟识,然后才开始眉目传情也说不定)。
然后,留下的人慢慢便不止两三个。有时候,周实,水一鸣他们几个也留下来,打篮球,跑步,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训练,或者在校园中晃荡到周日上午,再回趟家拿些东西,下午就又返回来,反正他们离家都比较近。
再后来,周实的女友浮出水面。她和她的好友慕春雁也常常留在学校渡周末。周实喜欢的女孩名叫童颜,长得精致小巧又玲珑可人,属于那种令男孩子总想无微不至呵护的小女孩。而周实,正是那种表面上很男子主义而且常常露出纨绔子弟的作风,但其实内心又充满柔情,对自己喜欢的人非常钟情的人。有关这一点,在童颜的那些朋友中,林月亮看得最清楚。
他们这些人相互越来越熟悉,而且颇似同道中人(同是早恋中人)。她们之间可以不用互相躲避掩藏,甚至相反,可以互相掩护包庇。几个人在一起疯,一起乐,一起吃,一起互抄作业,一起成帮结伙去外边的村子里,比一个人安全,胆大,也有趣。
于是很快,林月亮和童颜成了好朋友,和童颜的好友慕春雁也成为了好友。
她们在一起,从来不会研究学习方法,只会互相说着自己认为无比重要,其实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空话和废话,大把大把浪费着大家彼此的青春和人生。
直至有一天,林月亮忽然发觉,周末的教室已然成了她们的世界,“眼镜”已经成功被她们挤走,只能躲到宿舍里了。因为吕彦斌千真万确对她说过:“不用担心他,他在宿舍猫着呢!”于是,她们几个在教室中为所欲为的追逐打闹,或者安静下来成双簇对分布在角落里卿卿我我,谈情说爱。
人在那个年龄时候的爱情,所谓“初恋时不懂爱情”这句台词其实是有充分的现实意义的,它几乎算个真理。
林月亮的感觉中,那时候的自己就如同是个吸毒者,要避开别人的眼睛和耳朵,要偷偷的写所谓的情书,要偷偷看对方的信件和纸条,要时刻听到他和别人说什么,要让他看到自己的身影,要和他偷偷的躲避在一个无人打搅的地方,只做一件事:互相讨好对方,无论用什么方式和办法。
唯独没有想过要比赛着如何提高一下学习成绩。
但校园中没有能够充分允许他们这样去做的环境。也许,只有周末,才相对自由。但他们并不敢大白天在操场上牵手,更何况其他。而且,如果只是单单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林月亮本身未必会有那种勇气。而如果是几男几女在一起,他们就成为了相互的保护色,感觉自己是安全的。
于是,周末白天里他们几个随意游荡,互相打趣,到了夜晚,教室中没有别人打扰,他们就分作一对一对的,在黑夜的掩藏下,私语至半夜,然后恋恋不舍的分别。男孩们,女孩们,分别结伴回宿舍。
他们也只敢待在教室里,而没有人敢于去树林里或者校园外的田野胡闹。她知道,如果出了问题等于自取其辱,至少,那样的自我保护她懂得。
尤其,发生了那起接吻事件后,林月亮告诫自己,绝不可以再让他得逞。
那一次,在树林的边缘,吕彦斌把她拉近怀中,先开始是小心谨慎而温柔无比的亲吻在她的脸上,眼睛上,随后,当没有收到林月亮的反驳,吕彦斌开始吻上她的嘴唇。但当林月亮想和他的嘴巴分开,他却狠心的咬住林月亮的舌头不放。她越推他他越用力咬,她气的只好踢他一脚,他才不得不放开她的舌头。
那样的感觉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太糟糕了。林月亮努力忍住眼泪逃离开他,心里发誓再也不理他。
接下去的好几天,林月亮都觉得既气愤又羞愧,心中对吕彦斌满是厌恶。她的舌头被他咬的都淤青了,好几天还隐隐作痛。她始终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她也没有办法向任何人述说他的恶劣。
吕彦斌却只认为自己是无心之过,他没有恶意,他只是不想轻易随她意,放开她的嘴唇。当他看林月亮不理他,逃避他,他就不停地给她写字条,在后边捅她后背,说好话请求她原谅。最后,林月亮终于没有抵御住他的狂轰乱炸式的纠缠,以及蜜糖一般的甜言,她又和他恢复胶着在一起。
她们在周末嬉笑打闹,胡作非为,只是没有时间去想一下读书这件事,更不想明天会是哪一天。
唯一值得庆幸,他们到底自尊自爱,没有出格到失身。这是令林月亮后来觉得非常幸运的事情。毕竟,她没有错到离谱而且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