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柴静的《看见》,里面有一章节是写山西的环境污染,一个生机勃勃,充满自然乐趣的地方因为环境污染问题变得死气沉沉,不复往日,使人感触颇多,我感触尤甚,因为我从小就生活在一个矿区,那种“由生入死”的无力感刺激着我,一下又一下,疼痛着却又无可奈何,忍不住只想提起笔写下它,我生活的地方。
我父亲是一名煤矿工人,他从十七岁就从遥远的家乡来到这里,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少年,带着对生活的希望一头扎进了深不见底的矿井中,一晃眼,父亲成了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了,他现在仍在这矿井中苦苦奋斗着。我说,父亲的一辈子都是在矿井中度过的。父亲患上了职业病,小时候,我们总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每次听到一阵重重的咳嗽声,我就知道父亲回来了。那时候我小,我不懂,我只听到他的喉咙似乎要撕裂,整个身体倾其之力,仿佛想要将身体里的粉尘通通吐出一般,这样他才可以好受些。
回忆接踵而来,父亲本是沈默少语的人,我们很少能和父亲一起玩乐,那时偶有在父亲膝前嬉戏玩乐,这时,父亲便会脱光了上衣让我帮他捶背。每次我从他膝前绕到他身后,总是不免倒吸一口冷气,父亲的背密密麻麻的交叉着一个又一个伤痕,新的、旧的混杂在一起,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没愈合,但它们不像我们普通人的伤口是鲜红的,父亲的伤口总是覆盖着一层黑黑的煤粉,结痂的伤口,煤粉还藏在皮肤下,父亲的伤口总是黑色的,混杂着煤粉的血液是黑色的,我那时候在想,父亲每次被伤到,他有多疼痛?我的眼泪在父亲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流下。那些伤口像一条条黑色的毒蛇一点点吞噬我的心,血肉模糊,钻心的疼痛。那时候举起的拳头犹如千斤重,我感觉无处安放,害怕触碰他的伤口让他痛,只能从这密密麻麻中寻找一小块空地落下我的拳头,我想帮父亲赶走他的疲惫,更想赶走这些伤痛。但我知道父亲的心是不痛的,因为他有我们,生活还有希望……
有时候,我还是很感谢上苍的,因为父亲除了身上的伤口,我拥有的父亲是完整的。那时候从父母和邻居的闲谈中,常常听到某某又被压在了矿井下,某某又被压断了一根手指,一只脚。表哥常和我回忆起那时候,很多小煤窑违规开采,他和小伙伴去那山上玩耍,嬉戏中他们想躲在一个随意搭建的帐篷里,谁知一打开,里面全是用破布裹着的死于小煤窑的尸体,他们蹭的一步并做两步跳着回家。那时候出现事故真的太频繁了,我们开始从害怕、伤感到木然和习以为常,哭到伤心欲绝的家属,拿着微薄的救济金,咒骂着命运,憎恨着生活,而我现在看到的,造成这些事故的是公司的不规范操作,安全措施的不齐全,煤矿老板只是想着赚钱,哪里想着这些人的安危呢?其实也没有谁真正的在意过,可能这些免于矿难的工人在饭后有一阵唏嘘,又或者是山上的一个个曾被开采的洞口会记录着这一切。
我们那里有一条集市,我曾经以为那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到处能听到叫卖的声音,不管住在多远的村里人,总会挑着自家的家禽等到集市上卖,很多时候不到午时就卖完了。小孩子天真无邪地互相追赶,从街头跑到街尾,互相嬉笑玩耍,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现在,再也不复那时候的光景了,那些曾经摆放各种商品的木桌已经蒙上一层黑色,断垣残壁,虽然还有些许仍在那住着的工人,集市上也不再卖东西了,冷冷清清,笼罩着的黑色让你不能再记起它曾经的喧闹。你记得的只有这条路,被运煤车重重碾压过的路,裂缝向四面八方延伸,张牙舞爪,像干涸的黄土地,只是土地是黄色的,路是黑色的,仿佛能把你吸进那裂缝中一般……
我家住的是一排瓦房,是多户人家住一排的那种,在瓦房的尽头有一棵很大的枫树,小时候,常有一两只松鼠在树上嬉戏,无所顾忌地啃着枫树的果实。我们吃完晚饭,大人在枫树下聊家常,小孩在枫树下说鬼故事,每次我路过那枫树,看见那鬼魅般的枫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我就疯叫着跑回家,好像树上真的有鬼一般。不知什么时候,松鼠不知去向,那一排瓦房也已经只剩下破碎的瓦片,只有那棵枫树孤零零的还在那,影子摇曳,我不再相信鬼魂,但是却更害怕那在月光下的枫树的影子。
现在,我居住的地方已经不再喧嚣,但那里已经绿茵一片,感谢我的父亲为了我们一生的付出和无微不至的关爱,让我理解了人生,读懂了生活。我会带着矿区那种坚毅的精神走好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