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8月底。那天下午,我正在工厂车间给刚做好的一个婴儿床样品拍照时接到了家里打过来的电话,我爸问我可不可以回家一趟?我一听,以为家里出了事,连忙问:“家里出了什么急事?你病了?还是我妈病了?严重吗?”
“没有人生病。你几年前带回家的那个外国摄影师,现在我们家里。他说他想见你。” 我爸说。
车间另一端正在锯木头,很吵,我一下子没听清楚,问:“哪个摄影师?谁?在我们寨子了?”
我爸说:“三年前,你不是带一个外国人回我们寨子拍照吗?一个高高瘦瘦的黄头发的小伙子!”
我终于听清楚了。外国人?难道是诺亚?只能是诺亚,只有诺亚去过我家!可是诺亚怎会出现在我们寨子了?我从未给过他我父母家的地址。我不敢相信!我的脑子里冒出很多疑问。我叫我爸把电话给那个外国人,让我自己和他讲话。
“梅雨,我是诺亚!我现在你父母家里。我想见你一面!”诺亚的声音,温柔且坚定。他居然正在用中文和我讲话。
那个熟悉的声音,瞬间令我悲喜交织感慨万千,也唤醒了我对他所有的情绪,爱,恨,怨……
“你想见我?那为什么在我打电话给你时,你说你要回中国却不说你想见我?在我默默地等着你约我时,你却一言不发!”我很悲愤! 我习惯性地用英语和他沟通。
“我一言不发,是因为当时我在期待着你提出见面的要求。两年多了,我无法联系你,你可以联系我,却不肯给我发一封邮件,不打一个电话。我没有你的任何消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恋情,我不知道你是否还想见到我。我想,你如果还爱着我,你会想跟我见面,你会提出见面的要求。可你没有!你匆匆挂了电话,甚至不和我说声再见。” 诺亚似乎也很委屈,他有些激动,声音比平时高出好几个分贝。可能他的中文不够表达了,他切换到了英语。
我心中顿时千回百转。原来,当时电话两端各自沉默的30秒又30秒,我们俩都在默默期待着许久未见的对方开口提出见面的要求!我们这般相似,却差一点擦肩而过!我柔肠百结。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等着我先开口约你了?为什么现在不顾一切要见我?”我还是有些恼火。是你提出分手的,想和好,不应该你先提出来吗?
“我去了阳朔,去了我们以前去过的很多地方,包括我们相遇的那家咖啡厅,就是你以前工作过的咖啡厅。我见到了米基。他给我看了你在笔记本上的留言。你说,你一直爱着我,你现在还爱着我。是吗?” 诺亚急切地追问。
原来是米基悄悄为我们的复合牵了线。
“那你怎能找到我父母家的?” 我不解。
“米基说他记得你是柳州融水的。我到了融水,拿着当年的相片问了旅行社的工作人员,他们认出了你们寨子,给我写下地名,把我带到码头搭船。”
原来诺亚几经周折才找到我家。我的心柔软了,对他的怨恨消了一大半。
“我现在慈溪,我得工作,暂时不能请假回家。怎么办?”我着急了。
“慈溪在哪里?” 诺亚问道。
“慈溪在浙江省, 宁波附近。离上海也不远。”我说。
“我去慈溪找你!过几天我正好要回上海。”诺亚说。
“你要去上海?” 我不解。
“是的,我要到上海复旦大学读书。我们大学和复旦大学有国际交流项目。我通过这个项目来复旦学习中文。” 诺亚解释到。
“我学习中文,就是想通过这个学习交流项目回到中国,想见到你。两年前我知道这个项目时就想告诉你,可我联系不上你。你一直,都不联系我。” 诺亚听上去很委屈。
“你现在回桂林,买桂林飞杭州的机票。买到后通知我抵达的时间,我去杭州机场接你。”我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诺亚,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他答应了。
第二天,诺亚在下午三点左右打我电话,告诉我他刚回到桂林,买到了6点飞杭州的机票,晚上8点左右到。
我当时正在天元家具厂和销售部的经理麦克谈一个订单的事情。接到诺亚的电话后我已无心工作,起身告辞,打算回家洗个澡换件衣服就坐班车去杭州。麦克听到了我和诺亚的通话,知道我要去机场接人,问了句:“是你老板杰伊要来吗?我叫厂里的司机张叔开车送你去机场吧。”
“不是杰伊,是我男朋友。这是私人事情,我就不麻烦厂里派车了。”我说。
杰伊回深圳前,再三交待我一定要和工厂的人保持距离,毕竟我代表的是英国客户威廉的利益,和工厂立场不同。
“那明天,你还可以和我去宁波看新的工厂吗?” 麦克问。
威廉给厂里下了一批椅子的订单,数量很大。厂里收到订单后有些后悔当时给的报价太低,利润空间太小,想转给宁波一家新成立的工厂做,轻轻松松挣点差价。他们需要我去看新工厂,给威廉做个供货商评估报告,得到威廉批准后订单才能按他们的计划继续。
“明天恐怕不行。晚上8点我男朋友才到,今晚恐怕没有汽车回慈溪了,我们得住在杭州。我不确定明天会回慈溪。等我回来后再去宁波吧。” 我回答,急着要走。在不影响工作结果的条件下,杰伊给我自行安排工作的自由。
“这样吧,我叫张叔开车陪你去萧山机场接你男朋友,今晚你们就可以回到慈溪,明天你和我去宁波看新工厂。这批货数量大,要求的出货日期比较急,我们得尽快安排。我们都是中国人,你行个方便,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吧。” 麦克说。
我心一软,答应了。本来这就不是什么原则或立场问题。
回家洗澡后,我在衣柜前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以怎样的面貌去见诺亚。三年前还是学生的我经常穿着T恤+牛仔裤,那应该是诺亚印象中的我,青春可爱。现在除了去工厂车间时为了行动方便穿牛仔裤,平常我更喜欢穿阴柔且舒适的棉麻质地的长裙。可诺亚会喜欢这样的我吗?我在一条白色的棉布长裙前犹豫不决。
我这才想起,诺亚在昨天的电话中并没有说到他爱我之类的话,他只是要确认我还在爱着他。也许,他只是好奇想见我,也许这并不是我们重归于好的意思,也许他现在是别人的男朋友。我顿时心灰意冷,穿上白色的长裙,随意地披着头发,出了门。张叔正耐心地在楼下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