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很少有人到过墨海德(Morehead, Kentucky)。那是美国中部的一个小镇,与北京相近的纬度,在北京往西的第12个时区。一条主干道,两万人;一所大学,几十座宗派不同的教堂;有世界各国的人以及美食,路上能偶遇发呆的松鼠和死去的鹿。
很多人印象里的美国,是Gossip Girl的曼哈顿,是老友六人的Central Park咖啡馆,是能同时容纳谢耳朵的科学梦与佩妮成名梦的洛杉矶,或者是让老谋深算的弗兰西斯难弃政斗的华盛顿。
我在美国生活了五个月,踏足了东西海岸,到几乎所有耳熟能详的主要城市当了一回过客。没错啊,这一切对于游客来说都是写实的:你眼里的纽约,一半是富人的纸醉金迷,一半是平民的熙熙攘攘;美西的自由气息弥漫在沙漠与热浪里,这片广袤的土地仿佛适合任何梦想野蛮生长;华盛顿就是那样一个难得规整的城市,天空的蓝色都透着自控的庄严......
但真正在一个地方生活过才知道,对于千千万万的美国人来说,他们不是贵族,不是科学家,不是政客,墨海德才是平凡如他们的生活缩影。
有上帝相伴:中秋节与感恩节
两年前的中秋节,在国内挂着满月的时候,我和另一个中国学生,在美国的中午,“宴请”了当时给了我们很多帮助的几位美国朋友。做了红烧肉、西红柿炒鸡蛋、可乐鸡翅和醋溜包菜,我对他们说,"Thank you be my families today"。然后姑娘们会双手捂着胸口感动不已。
那是到美国的第二个月。墨海德的天气开始有些晨凉,傍晚的云也变得更为厚重,像是在给土地预备入秋的衣裳。我不记得那晚的月亮有多圆了,毕竟月唯故乡明。只记得,中秋时节的墨海德,浓墨重彩如油画一般。我们只言眼前景,不叙故乡情。
美国地广人稀,城镇格局与中国完全不同,除了metropolis,往往居民区内鲜有商业,大型超市更是距离居住地非常之远。但美国是汽车轱辘上的国家,普通家庭的孩子在上了大学后,都能拥有一辆车,甚至中学生也可以拿到限制型的驾照。做菜做到一半,开车十几分钟去超市买罐盐,对美国人来说是很日常的事,但对于我们这些没有车的“外国人”来讲,生活显得有些麻烦。当时所在的大学里有一个学生教会组织BCM,成员们会在每个周六的上午,聚集在一起重温圣经故事,结束后便自发地开车载国际学生去超市购物,真诚又耐心。我们与这几位美国朋友相识与相熟,就是在每个周六。
宗教给了美国人很多从善的信仰和作为平凡人的快乐。后来到了11月份,收到好友Meredith的邀请,去她家过感恩节。每个周末,Mere全家人都会到社区教堂里做礼拜,烹饪一些美食,有时是 Lasagna,有时是pie,像Desperate Housewives里主妇们聚会一样,他们会带着这些用心的美味,供给附近的穷人和流浪汉。
他们相信一切际遇都有上帝的指引,他们乐于帮助别人,当有所困顿的时候,上帝也会乐于帮助他们。他们唱着圣歌,与家人拥抱,他们诚然知道上帝不可期,而生活不可欺。
国家的伤口与不谋面的英雄:感受911
在9月10日的早晨,图书馆前的草地上就悄悄插满了星条旗。纪念牌上写着In recognition of those who have sacrificed much, and to honor those who have given all. (铭记那些为国牺牲许多的人,并为奉献生命的同胞感到荣耀。)
记得11号的天气有些阴冷,直到傍晚才在火烧云的光辉下开始明亮一些。那天的英文课上,教授播放了“9·11事件”的纪录片,课堂一改平常的热烈气氛,只在感慨灾难已恍然十三年。美国人很了解这个国家遭受的伤痛,他们自发地扎束鲜花、制作卡片、框裱士兵的照片,他们不妄论国家发起或承受的战争,只纪念不曾谋面的英雄。
在中国,918纪念日全国各地会鸣警笛;每年12月13日10:01,南京城会像暂停了一般,车水马龙都静止,汽车齐齐鸣笛,为因战争丧生的30万同胞哀鸣。后来去纽约旅行的时候,到过世贸大厦的遗址,繁华都市唯一隅肃穆。
我不懂政治或军事,不懂美国借911所宣扬的“Operation Enduring Freedom”是否合理,但对同胞生命的敬畏,对为国牺牲精神的景仰,原来在崇尚个体自由的美国,也是这样熠熠生辉的。
挂满灯泡的轮椅:迎接圣诞
到了十二月份,一年接近尾声。主干道上的店铺都开始装饰巨大的圣诞树,花丛、草坪都布满了闪亮的节日灯。星巴克新出了chestnut有冬日味道的咖啡,下课迎着冷风去吃一份frozen yogurt。周末去看一场没有字幕的电影,散场后就在旁边的Buffalo Wings点上几对烤翅,配一杯甜茶。在飘雪的夜晚,梳妆打扮,与好友相约在小镇西边的日料店,聊聊一起在经历的当前和那些不重合的过往。
我喜欢冬天的墨海德,因为有独特的味道。很多次我在似睡非睡的时候会想起墨海德初冬的早晨,起床轻轻推开窗户,一阵冷汽像调皮的孩子一样涌进来,密密麻麻地贴在窗玻璃上。我穿着轻薄的睡衣,窗下是绵延的、不败的绿色草坪。那些早晨里,青草有青草的味道,云朵有云朵的味道,时间仿佛也有了时间的味道。
那段时间镇上的气氛很热闹,有圣诞音乐会、募捐活动,以及一年一度的圣诞游行。在due了学期论文终稿的那天晚上,我兴奋地去主干道上围观游行。居民们会以家庭为单位,装饰自己的卡车、改装的三轮车,或是马车,甚至警察局、消防队也会各出奇招。车上布置有各式各样的圣诞树、圣诞老人、耶稣人偶、雪花、铃铛和礼物盒子,他们唱着欢快的圣诞歌,向街边的路人们撒糖果。
游行队伍的末尾是一位残疾老爷爷,他坐在电动轮椅上,缓慢而渺小地跟着大卡车。轮椅的靠背、扶手、车轱辘都缠满了小灯泡,他戴着高高的圣诞帽子,闪闪发光,开心无比。
那一刻我好喜欢美国啊。卡夫卡的《城堡》里有一段话说,“不要失望,甚至对你并不感到失望这一点也不要失望,恰恰在似乎一切都完了的时候,新的力量来临,给你支柱,而这正表明你还活着。”这里的每个人都能为自己找到生活的意义,人生原来可以这么平凡,甚至残缺,但是美丽。
回国已经一年多了,我常常想起我的小镇,却很少写下或提及。因为我之于美国,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的造访,美国之于我,也只是一个生活在别处的梦。我,和那些与我有过短暂交集的美国人,在各自成长,会各自老去。时光终会卷走这些故事,我们只剩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