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啄木鸟聒噪的敲打声,吉笛被恼人的晨光唤醒。
他仰头躺在那里,空洞惺忪的双眼注视着窗外,那只黑白相间的鸟又飞了过来,用喙一下下啄着床沿。
乌杉在餐桌前翻着一本小册子,另一只手搅着咖啡。小枫叼着一片面包,用力地拧开了那罐蓝莓酱。融洽得仿佛融入清晨洁白的日光中。
吉笛叼着牙刷,走向窗台,深深吸了一口清晨混杂着树木和花草清香的空气,鸟鸣似乎也不再那么吵闹。在休息一夜后再沐浴清澈的自然,这真是期待之外的满足。
“今天是周日。”乌杉的眼睛还盯着那小册子“你和我们一起去附近逛逛,熟悉下这里”
“哦,那再好不过了。”这么快就能和他们相处得这么融洽,是他想不到的。
“去哪里?伪满皇宫吗?”
其实吉笛对茶啊冲市完全不了解,他只是照着看过的旅游手册上景点随口点出的。
“哼,这么无聊的地方会有人真心喜欢去吗?”小枫听到,叉起了腰:“我们去公园啦”
“那些自然公园,是不是有些太原始而空旷?”吉笛想。
“我们不是去森林公园“小枫像读心般猜出了他的想法:”今天我们要去'红——象'!”
还没解释清楚,她放下刚咬了两口的面包,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吉笛也慢慢走向餐桌,端起为他准备的燕麦粥,闷头喝了起来。不禁多留意了几眼乌杉胳膊上新扎的绷带。过了一会,他擦了擦嘴,抬起眼睛问道:
“你的异象是什么?”
看对方没回答,他又坚定了下:“既然你肯收容我了,我想这有益于以后咱们的配合作战”
“信仰。”乌杉翻了一页书,目光仍旧停留在那。
“信仰?”
“狼,熊,鹰,老虎,狐狸,这些都是民间传说中的精灵和神祗,我.......”[1]
“而且你还能和小动物说话”不知乌枫什么时候换好了衣服,突然出现在一旁,双手拄膝盖,弯下腰来,弯眼笑着说:“就像怪医杜立德。”
“是啊。”乌杉才表现出有些没办法,合上那本书:“但终究不像童话,动物并没有逻辑。它们只有意愿,趋向,和简单的情感。”
听到对童话的质疑,小枫失望地走开了。
乌杉咽下最后一口咖啡,用食指轻轻指向小枫:“别穿着运动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收拾起来很麻烦”
她穿着条蓝色的牛仔裤,柠檬黄的露肩短袖,一长一短的两条条纹袖套。正对着镜子别上额前的发卡:“唔,唔,马上。”
吉笛也觉得自己该准备准备了,在背包翻出了条比较中意的灰色短裤,用湿巾把帆布鞋的边缘擦白。
“真是不方便啊,如果这里有共享单车就好了。”吉笛擦了一把额头,感慨道。
他们绕出了树林的环抱,这时乌枫明亮的眸子望向远方,指着那里踮着脚喊道:
“就是那,红象公园!”
不知是哪位艺术生的失败作品,这用食指般粗的钢筋交织成的大象模样,长鼻仰起指向天空。但已被遗弃在这已经很久,经年的风吹雨淋让铁架上生满红锈,在远处看就像是赭红色的大象,也意外成了这里的地标,这里因此叫做“红象公园”
实际上这算不上什么公园,只是集会,场地一角的马戏帐篷,舞者的彩裙,挂在各处的气球,看起来相当热闹。几个女孩操着软软的南方口音,和冷柜前的塑冬者老板道谢,举起手机,对着刚在那买到的糖葫芦,和夏天的太阳合了个影;瘦高的他者老头表演着焰火戏法,可那焰火在晴空中只剩一缕白烟,围观的孩子看了失望地离开了;一位青年躺在地上,旁边的人用锹把大块冰块铲到他,他紧闭双眼,尽量不让自己因寒冷而战栗,头上缠了条白布,用墨水写着“今日立秋”[2][3]
他们几个穿行在人群中,小枫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却依旧充满兴趣,她在店铺间跑来跑去:卖俄罗斯瓷娃娃的,那位用塑冬者专长在夏天卖糖葫芦的,摆满了各色朝鲜饰品小玩意的,终于她在一家“窗花镂刻铺”前停下了脚步,眨着眼睛,注视着台前。坐在那银发苍苍的塑冬者艺人像是变戏法前那样摇晃两下手掌,再向一小块玻璃或是顾客预订的玻璃窗上神秘地隔空一抹,等到冷雾散去,精美的冰花就浮现在玻璃上。这幅人工窗花至少可以持续一周,而不用担心被阳光融化。
看到几个游客陆续得到了自己喜欢的花纹满意离去,她也很开心,直到意识到两位男士等了挺久,她才拽着他们离开。
一顶醒目的充气城堡就在不远处扎着,蓝白相间,蒙古包的样子,一位矮胖的大叔穿着夸张到滑稽的蒙古袍,踱着步,也不吆喝,眯着眼等待着他的顾客。一旁的场地上,十几米开外远远地摆着数个箭靶,起落线上等距地架着木弓,箭筒里装满箭矢。几个小青年叫嚷着尝试了几下,但连发三箭都扎在泥土里,没兴趣再玩下去,大嘘着离开了。
走到这,乌枫才满是期待地回头看向哥哥。
“还玩这个?好吧”
乌杉掏出零钱,小枫转悠到吉笛的身旁:
“对了?你要玩嘛?”她前后摆着胳膊问道。
吉笛不好意思拒绝:“喔,喔,可以。”
“那...让你先来吧。”
吉笛走上前,举起木弓,抽出一支箭。
蒙古大叔捏着零钱,在一旁解释:“一共十箭,全射中奖励一个大娃娃,七箭赠一个小的,比三箭多赠一个吹泡泡的那玩意。”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抖动着,拉开更大的弧度,徐徐向箭尾呼气,紧盯着靶心,在状态最好一瞬间松开手指
箭头的锋芒反射着日光,像飞星刺向箭靶,咚得一声,直直插入进泡沫海绵里。
“6环,挺好!”蒙古大叔背着手,鼓励他。
“很好,就这么来。”他现在更有把握,决定重复遍刚才的步骤。
可第二支箭却因角度偏高,擦着箭靶的上沿飞了出去。
“还是不行吗?”
....
两支留在地上,一支飞了出去,留在靶上的共计31环。
“不错,不错!”大叔在一旁捧场,塞给他一个小娃娃:“第一次玩这样不错了。”
齐笛双手端着小娃娃,向后稍了稍,乌枫充满元气向前跨了一步,接替他的位置。
“这么硬的弓”刚刚体验过的吉笛,看着比自己矮些的乌枫想着:“对于女孩子是不是太勉强了。”
可她握稳附弝,指扣弓弦,沿着肩膀向后,稍费力就把整张弓拉满。
“喔哦!看来东北的女生的确不一般。”
小枫一转平时可爱的模样,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齐笛觉得用“山猫与鹰隼般的目光”形容不太合适,更准确的说法是“极似乌杉的眼神”。
她一次性从箭筒抓起几支箭,熟练地架起一支,拉满弓弦,那支箭刚随着砰声飞射出去,下一支又被熟练地搭在弓把上。
三声间隔很短的交错“咚”声,三支箭命中靶心。
直到乌枫的箭筒里没有一支余下的箭,十环的靶心被密集地挤满了。她甩了下头发,挥舞着木弓,弓弰在空气中呼呼作响,飒气地把弓收了起来
“还像以前那么厉害!去吧丫头,大个的,挑个你最稀罕的”
小枫又变回平常的样子,眼睛闪起了光,蹦蹦跳跳地朝那些娃娃。大叔回头,称赞起他的小妹妹,用蒙语讲述他祖先留下的预言,眼中闪烁着
“内个,不用,我们都知道你是汉人.....”乌杉小声跟他说,声音还是那么低沉而严肃。
“啊?是吗?”大叔笑着,回头整理起来,把放完气的蒙古包卷了起来,把箭弓交到乌杉手上:“这是我最好的一把弓了,其实我也不准备干了,下周我就回锡盟老家,嘿嘿,不(知)道今年我孙子是不是都会帮着饮马了”
吉笛余光捕捉到了乌杉脸上闪过的一丝遗憾,也许他不爱和人交往,但为数不多的熟人要离开他的生活,他也会有些不舍吧
“腾格里保佑你,小伙子。”
离开了箭靶场,吉笛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太一样:“对了,你把那么大娃娃放到哪了?”
他刚才看到,好像在她手比划几下后就看不到了
“难道被她丢掉了?可她应该还挺喜欢这娃娃的。”可小枫还没回答他就被篮球场上那些男孩子吸引了目光,跑到半场上和他们传球追逐起来。
“唉,这完全就是个男孩子的模样嘛。”齐笛感慨道。
乌杉背着弓,吉笛叼着雪糕,小枫走在他们前面,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继续吃她的冰棍
“对了,既然你这么怕被人追查到”吉笛停了下来“那你怎么保证你和流氓的那次打斗不会被摄像头拍下来,我只听过沈阳没有摄像头。”[4]
乌杉侧了一下脸,看上去像是在思考怎么解释。
“你的灵视还不够啦”小枫和他并齐站着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随着一阵晕眩,他的眼睛渐渐地似乎能感受到更多色彩,仿佛透过万花筒看到的世界:天空呈现梦幻般的洋红色,五彩的巨蛇像风筝样飘荡在风中,各种形态和色彩的发光的鱼类自由地游弋在空中。每个行人的身体都变得如露水般清澈透明,胸中燃烧着一团或大或小的火焰,随着心脏跳动着.......
“很漂亮,对吧”小枫的眼中也倒映着这个世界的流光溢彩。
“这......太不可思议了”吉笛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了,又马上变得慌张惊愕:“你,你们不会给我下药了吧?LSD或是......大麻?”
一旁小枫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再看向乌杉,他的身边环绕漂浮着三只小狐狸,如玛瑙般通透的黑色狐狸,如火焰般炙燃的红色狐狸,和如氙气般闪耀的黄色狐狸。
“你现在看到的是灵魂世界,而这是东北民间传说提到最多的狐狸仙灵,而这三只都有不同的象征。”
“等等!这难道就是.....野兽灵?”这时,吉笛又想起昨天在车站遇到的那对穿着蜥蜴和蝴蝶图案衬衫的情侣。
灵魂动物,吉笛还是听班里的女同学讨论到的,就像她们一向喜欢研究星座和塔罗牌,女生们总是对这些感性而神秘的感兴趣。据说动物灵代表着一个人的性格与心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那些拥有不亚于人类心智的,游荡在不可见领域的动物精魂,选择了与它们相近性格的人类伙伴,成为他们的守护灵,这还伴随着类似于异象的特殊能力,据说甚至有的灵魂动物会增加好运,让人类伙伴在事故中大难不死
但他只觉得这是被外国通灵节目炒作起来的,另一件时尚的事物罢了。彗星坠落的那一夜后,涌现了太多只为吸引人眼球的新闻和学说。被而且这种东西和那些西游记里野兽修炼成的妖怪又有什么不同,自己理解不了这种风潮。
那只黄色的小狐狸飞上了他的肩头。
“现在,试着拿手机给我拍张照。”
听到这个奇怪的请求,吉笛掏出手机对准乌杉,按下几次闪光灯,可每次的拍出的照片不是模糊就是乱码,根本看不清镜头里的是谁,难道这也是乌杉的能力之一?
那只小狐狸已经飞离了他的肩头,在他伸出的手臂上绕圈玩耍着。
“现在你明白了,这就是黄色的'欺诈',无论是影像,文字,还是记忆,认知,都可以被它篡改。”
他顿了顿:“当地民间传说和信仰中的动物神灵,和徘徊的野兽幽魂,都是我能力的来源”
“你简直是........传说的代言人”
这时,吉笛瞥见有个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正弓着身子,鬼鬼祟祟从一个穿着大衣的女人身上扒出一个手包,在和齐笛无意中对视后,他举起一枚印记,随着发动异象时特有的闪光,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