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整部书中,几乎没有什么好人,但韩爱姐算一个。
韩爱姐的形象,在《金瓶梅》那污浊、市侩、功利的尘世铁幕中,遗世而独立。用格非的话说,曹雪芹正是在韩爱姐这个人物的崭新起点上,才开始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写作。
然而倾注了作者如此寄托的一个人物,第一次出现却是在第三十七回,且没有露正面。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在之前,西门庆攀上了当朝太师蔡京的关系,认其做了干爹。可蔡京干儿遍地,光认干爹不行,你还得跟干爹周围的人搞好关系,比如蔡京的管家翟谦。翟谦膝下无子,曾让西门庆帮忙寻个好点的姑娘,娶了“图生长”。往后他在老爷面前,一力好扶持西门庆做官。
堂堂太师的管家,无官大三分,正部级干部见了都得客客气气,西门庆很上心。媒婆冯妈妈找来找去,便想起了十五岁的韩爱姐。韩爱姐是西门庆绸缎庄伙计韩道国的闺女。
以下是各种人对这件事的看法。媒婆冯妈妈认为,“这孩儿也是有造化的”。西门庆认为,“难得他女儿生下一男半女,也不愁个大富贵”。韩爱姐的母亲王六儿初一听此事,十分惊喜:“真个?妈妈子休要说谎!”
西门庆又专程跑了趟韩道国家,见韩爱姐“乌云叠鬓,粉黛盈腮,意态幽花酴丽,肥肤嫩玉生香”,十分满意,给了锦帕二方、金戒指四个、白银二十两,定下了这事。两日后,韩爱姐便被送往东京去了。
整个过程,本应是这段情节主角的韩爱姐,没说一句话,没有一句心理活动,没给一个正面。她仿佛就是货架上的一件商品,供人选择、交钱、取货。按照腐朽万恶的封建主义价值观,韩爱姐应该是十分幸福和令人欣羡嫉妒的,嫁了豪门大户,一步登了天。“小浪蹄子以后舒服着呢,且享福吧”冯妈妈一定这么想过。
可有人想过韩爱姐是什么感受吗?并没有。看上去好像很可怜,可几百年后的来自重庆巫山的马泮艳、马泮辉姐妹,却一定还很羡慕韩爱姐。至少在韩爱姐出嫁去东京时,她的母亲王六儿,“前出空,整哭了两三日”。而十三岁的马泮艳被她大伯“嫁”给一位二十九岁的男人时,马泮艳的母亲早已因为精神病而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过。
韩爱姐正式露面,是在《金瓶梅》结尾处的第九十八回,此时蔡京遭到弹劾,翟管家的下落不得而知。韩爱姐离开东京,在临清码头偶遇陈经济,开始了她痴情而又悲情的命运。
而马泮艳在网络试图维权,可最近她的微博被删,视频被删,新闻链接被删。朋友圈里更是见不到关于她的消息,你我见到最多的,是许多人在扯横幅抵制乐天。
许多人的愤怒,就像水龙头,随时能开也随时能关。但拧水龙头的手,不是你的。
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四条眉毛船长,赵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