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要结婚了。
二丫之所以叫二丫,顾名思义因为排行老二,又是个丫头,上面还有个大她五岁的哥哥。其实二丫有大名,叫马芙蓉。小学报名时,老师问姓名,二丫妈张口结舌说不出来,突然想起每天播的疯疯癫癫的电视剧里有个大嘴郭芙蓉,觉得那大嘴像极了二丫,随口说了这个名字。但是家里一直叫她二丫,改不过来,慢慢地也就没人记得她大名了。而且,她本来姓什么也没人知道,二丫爸捡到她的时候,她还在襁褓中,随身除了一张求助信,别的什么都没有。
村里人都说她命好,如果不是二丫爸在火车站把她抱回来,她可能已不在人世,也可能碰上不好的人家,正受人欺负也说不定呢。
二丫爸妈将她视如己出,甚至比亲生儿子还要娇惯。她们觉得女孩儿不比男孩儿,打骂不得,而且也怕村里人说闲话,说她们刻薄,这个坏名声她们可担不起。
所以,二丫从小过得特别自在。想吃什么吃什么,一吃吃成了个小胖妞。有一次吃村里小卖店山寨零食,发了高烧,几天不见好,请赤脚医生挂了几天水才退下来,但是二丫从此却没那么机灵了。
这么一来,二丫爸妈心有愧疚,二丫更加天不怕地不怕。她爸妈开始也会过问一下书念得好不好,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眼睛一翻,我学不会。两口子想想本来孩子发烧就烧傻了,再加上村里没几个念书好的,反正闺女不愁嫁,也就不再过问了。
二丫无忧无虑的上了初中,混了一两年,眼看身边同学都退学进城打工去了,一个个回来时都穿得花枝招展,打扮得很是时髦,二丫羡慕不已。
她跟爸妈说,我也要跟她们一起退学打工,学我不想上了,什么也听不懂,瞎费功夫。二丫爸妈同意了,嘱咐她一定要和村里姑娘互相照应着,这样家里人放心。她说,哎呀知道啦,烦不烦,还把我们当小孩儿啊。
出去打工,很苦,但很新鲜,从小没见过大城市,二丫终于开眼了,和电视上真像。她端过盘子,也卖过衣服,有些地方包吃住,有些不管住,只能几个姑娘合租,基本挣的钱刚够零花。城市衣服也有便宜的,但样子可比村里的好看多了,她看到大街上别人穿得好看,自己也学会了穿衣打扮,烫了个头发,隔段时间买件新衣服,有时候几个人换着穿,比在村里时确实洋气不少。
变洋气的二丫认识了一个男人,比她大十二岁,也是外地来打工的。男人打工赚钱多,只要有活儿,他们当小工一天能赚两百,这个男人舍得给二丫花钱,请她吃好吃的,给她买衣服。男人也很会哄她开心,说喜欢她,每天晚上都想她。二丫觉得这就是电视剧里演的爱情,很让人心驰神往,让人忘乎所以。
后来二丫搬去和男人一起住了,就离开了姐妹们。过了半年,二丫怀孕了,男人说会娶她,让她不要打掉孩子。二丫这个男人其实离过婚,据说是之前老婆嫌他家里穷,跑了。男人和前妻没有孩子,现在老大不小了,想要个孩子,留个后。
二丫爸妈知道这事后,觉得姑娘家家,没嫁人就大了肚子,传出去丢人,不嫁他怕是没人要了。说,要娶现在就娶,你们回来咱当面商量一下结婚的事情。
二丫爸和这个男人面谈,要娶我闺女可以,拿十万彩礼来。
男人说,叔,我没有那么多钱啊。
二丫爸说,二丫年纪这么小,还未成年,你不拿钱可以,我告你强奸。
男人吓到了,说,好,我去借钱。
二丫妈问,他能借来这么多钱?这样真能吓住他?不会跑吧?
二丫爸说,这你就不懂了,他这么大年纪还离过婚,二丫嫁给他算他有福。他娶谁不得花钱?娶别人要房子十万根本下不来,他偷着乐去吧。我为啥要这么多钱?你傻呀。像邻居家那个小芳,也是打工大了个肚子,一分钱没要就嫁了。现在咋?她男人外面有人了,不要她了。她自己带个孩子天天住娘家,这叫什么?人财两空。我寻思着,这男人娶二丫花了这么多钱,哪天不想要二丫了,还舍不得他这十万彩礼嘞,他多少能掂量掂量。而且咱儿子娶媳妇不也得花钱,都一样,没钱谁嫁给他?
二丫妈说,行,听你的。
这男人不知道从哪真借来这么多钱,就这样,二丫要结婚了。
在男人老家草草办了个婚礼,三天后娘家回门。
二丫爸妈张罗了好几桌酒菜,宴请村里沾亲带故的乡亲。放眼望去,抽烟的,喝酒的,吹牛的,混女婿要红包的,好不热闹。
二丫穿着红色中式礼服,本来就胖,加上肚子大,圆滚滚的。男人又瘦又高,黝黑的脸上有着与年纪不相称的纹路,是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二人一矮一高,一胖一瘦,一白一黑,极不相称。不相称的地方又岂止这些?年纪,脑袋瓜子,都是那么的不相称。
二丫爸喝了点酒,清了清嗓子,盯着二丫男人说,今天这回门酒一喝,二丫就是你家的人了,我的责任也算尽到了,以后好好对她。你要敢学村里其他女婿瞧不起媳妇儿,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男人说,爸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二丫妈心想,这男人嘴倒是会说,比二丫强。小芳当时嫁的那个男人也是这么会说,但是结婚后总嫌弃小芳,说打就打,后来还有了别的女人。不过那是因为小芳没要彩礼,男人才看不起她,二丫男人应该不会胡来。
她又一想,这男人借了十万,什么时候能还完?二丫也要跟着吃不少苦头吧。再一想,反正不用二丫还,让男人和她公婆去还,我瞎操哪门子心啊。
想到这,二丫妈心满意足的笑了,她觉得二丫一定比村里其他姑娘过得强,因为二丫命好。
酒席上确实有人小声议论,二丫傻乎乎的,居然嫁了这么聪明健全一个人,这丫头命好。
另一个人说,不读书的女娃总是不愁嫁的,只是二丫嫁的也忒早了一点。
这一个问,早晚不都是嫁么,二丫多大来着?
另一个答,十六。
这一个又说,十六,未来日子还长着嘞。
另一个说,是啊。他心里想,长是长着嘞,但早早嫁人的女娃都差不多,还没人能过出花儿来。
男人带着二丫和肚子里的娃沿桌敬酒,越敬越醉,越醉越倦,仿佛,酒席上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等大家吃饱喝足,散场已是临近晚上。
照习俗,回门第二天就要回男方家,当然,从此以后,那也是她自己的家。
临走前,二丫带着男人到村里一位奶奶家告别。奶奶算是二丫爸很远房的亲戚,只是住得近,常走动。奶奶从小看着二丫长大,没少让她蹭饭吃,二丫也黏她,有什么都愿意来找她聊。奶奶本该参加她婚礼,只是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才没去。
奶奶拿出早已备好的红包塞给二丫,看见二丫还是个孩子,就要给人当妈,还没来得及说话,竟先不合时宜地哭了。
这是二丫第一次见奶奶哭,也是结婚这几天看见的,唯一的眼泪。
后记:
两年后的秋天,二丫和男人一起回娘家收割庄稼。收割完,二丫和孩子住娘家,男人先回了。五天后,婆家来电话,说男人得急病死了,让二丫赶紧回去。
二丫回去,已经下葬了,没有见到男人最后一面。婆家要孙子,二丫没给留,自己带着儿子回了娘家,没拿男人一分钱。
这一年,二丫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