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秋是一位身怀六甲的夫人,芝麻大豆玉米花生红薯南瓜开始陆续成熟。大豆割下来后,要用棒槌把黄豆槌下来,于是,村子里到处都能听到咚咚咚的声音。有的人家懒省事,把豆秧摊在路上任人踩,两三天后黄豆籽也会掉下来,但这种黄豆扁扁的,只能换豆腐了。
玉米掰下来后要在场里晾干后才能拉回家。玉米放在地里怕盗,每家都要有一个男人到地里瞧场才行。玉米杆砍倒后的那几天,小孩们会格外勤快,天刚亮就跟大人去地里了。大人们将玉米杆拢在一起的时,藏在下面的蟋蟀都跳出来了,四处乱蹦,这个时候要眼疾手快,麻利地将一群群蟋蟀捂住,放到矿泉水瓶子里,一早上可以装满两只矿泉水瓶,带回家炒炒,很好吃的,我至今还会怀念那个味道。
在那个年代,秋天是一个丰收的季节,也是小偷出入最频繁的时候。记得有户人家把芝麻放在走廊里,第二天起床一看,少了一袋。
我们村谁家丢了东西,就会从东头骂到西头,从南头骂到北头,从咒那贼生个孩子没有屁眼到掉坑里淹死。这些骂贼的人,只是过了嘴瘾,解了恨,也不再指望东西能骂回来。
丢了芝麻的这户人家没骂一声儿,他们扎了个有鼻子有眼的稻草人捆在树上,抽空用鞭子抽打。那个稻草人让我们小孩子都感到害怕,虽然我们不是小偷。当天小偷不知感到了害怕,还是良心受到谴责,夜里就把那袋芝麻悄悄地送回走廊里。
记得我六岁那年秋天,一个下午妈妈去地收玉米,我用暖瓶灌了一瓶凉水,想给妈送去。我想她肯定口渴了,看见我送水来一定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夸我的。出了门才发现外面起了很大的风,可我想让妈夸我,就硬着头皮往前走了。走到半路,我没注意路中央有个大坑跌倒在地上,暖瓶碎了,水流了出来。
暖瓶摔碎的瞬间,我就开始像做梦似的。我把暖瓶壳掂回家,关上大门,爬到床上睡着了。中间我醒了一次,我有点迷茫,我真的把暖瓶打碎了,还是做梦把暖瓶打碎了呢?后来我又睡着了。傍晚,妈妈叫我起来吃饭。她已经知道暖瓶碎了的事情。她没有打我也没骂我,只是很温柔地说:“这个暖瓶还是有你哥时别人送的,用好几年了,碎了就碎了吧。”
秋天最盛大的节日就是中秋了。中秋节要吃月饼,每家还要杀一只鸡。开春的时候奶奶就开始养小鸡,八月十五正好可以杀着吃。那天爷爷捉住鸡后,会对它念叨两句话:“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是阳间的一碗菜。”
鸡肉最美味的做法是这样的:拌上自制的红薯淀粉,炒至半熟,和面擀个很大很大的能够摊满篦子的薄面饼,将鸡肉摊在面饼上面,蒸熟。鸡肉好吃,面饼更好吃,挨着锅沿儿蒸得又焦又黄的面饼最好吃。
我们那里的说法,小孩子不能吃鸡爪,会挠“书”,让小孩学习不好。其实因为鸡爪肉少,大人想让小孩多吃点肉,才会编这样的说法。
可是我真的好喜欢啃鸡爪啊,每次偷偷啃鸡爪的时候,我都有点不安。现在我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啃鸡爪了,却也痛快不起来,生怕有人忽然跳出来说不准啃。
后来,我跟别人说我们那里每家都会养鸡,过节的时候好吃肉。听的那些人会很惊讶,说我们好残忍,我更不敢跟他们提我们还吃蟋蟀。这是不是残忍,我至今也不明白。
这就是我印象中故乡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