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宣传就是要做得不像宣传”,这是《文化冷战与中央情报局》一书前言的第一句话,在我看来这句话直接点明了这本书的目的——宣传,宣传美国的自由民主的意识形态,宣传美国强大的国家意志,这是用一种“黑化”的手法让美国的形象更为丰满、立体,更加的活灵活现地展现美国的国家形象,让美国的国家形象更加深入人心,从毁誉参半的中情局入手,展现一个强大的美国。
《文化冷战与中央情报局》的作者叫弗朗西斯·斯托纳·桑德斯,写于1999年,问世的时候轰动一时。自从这本书出版之后,接下来这几年就有很多很多的书,重新回顾冷战时期搞的文化冷战。所谓"文化冷战",指的就是当时美苏两大阵营怎么样向全世界各地,或者向对方,进行一种文化上的心理战,输出自己的文化,强调自己文化的优越性,从而强调自己体制的优越性。这是场意识形态的战争。
与其说这本书讲的是一场战争,我更愿意从国家形象宣传的角度来看待这本书。
故事开始时就已经是二战刚结束了,苏联、美国、欧洲纷纷拉起了铁幕,然后在柏林这个地方,大家正在研究怎么清算过去纳粹的遗产。所谓纳粹遗产其实就是欧洲的那些文化、艺术界人士,他们大多曾经都是纳粹的同情者,纳粹的支持者。对待这批人,该怎么办?这是当时占领柏林的盟军的首要问题。
话题回到二战之前,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著名的英国地缘政治学家麦金德将目光投向辽阔的欧亚大陆,第一次区分了陆权与海权的观念。他问道:“从地理关系的某种一贯性看,世界政治的中枢地区难道不是欧亚之间那块广阔的地区嘛?”于是,历史上著名的麦氏三段论式的政治咒语就诞生了:“谁统治了东欧,谁就能控制大陆心脏地带;谁控制大陆心脏地带,谁就能控制世界岛(欧亚大陆);谁控制了世界岛,谁就能控制整个世界。”麦氏地缘政治观的提出直接影响到了美国地缘政治学家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理论”的提出,他认为,“欧亚大陆的边缘地区位于大陆心脏地带和边缘海之间,必须看做是一个中间区域,在海上势力和路上势力的冲突中,起着一个广大缓冲地带的作用。”欧亚大陆的边缘地区在战略上甚至比大陆心脏更为重要。因此,从第一大战开始,美国开始参加由国家联盟实施的战争,并且使其第一次经历了 20 世纪出现的大规模联盟战争,经历了三十年代国内孤立主义的全胜时期之后,直到珍珠港事件的爆发,美国人正是走上了世界战略的大舞台,尤其是二战之后,打破了原有的以欧洲为中心的世界地缘政治格局,英国和法国沦为二等强国,西德和意大利处于战败国地位,欧洲在国际事务中居于支配地位的时代已经成为历史,原本为了反对欧洲人建立的美国第一次可以名正言顺地表现自己的鄙视心理,第一次从内心感受到了要把他们自己的“文明”带给邻国和欧亚大陆国家的使命感,这也是为何直至今天,这种带有宗教色彩的感情成为美国孤立主义者赞成干涉拉美和亚洲事务的重要原因。
一战结束后,二战开始之前,历经大萧条的罗斯福等人就设计了一套建立战后世界秩序、实现“美国世纪”的办法,通过主导成立联合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签订“关税和贸易总协定”等,为战后整个世界格局的确立奠定了基石。
二战结束后,美国和苏联意识形态和国家利益的对立以及杜鲁门接任总统,加速了美国奉行全球主义、与苏联对抗的过程。苏联作为世界上第一个也是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因为二战的胜利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国际地位。在苏联的影响下,社会主义阵营越出一国的范围,影响不断扩大,苏联也不再囿于地理的限制,将影响扩至欧洲,在此情形下,美苏全球范围内的争夺迅速展开,美国“不得不寻求新的途径来保障国家的安全”。
现实需要召唤着美国新的全球战略,美国投入到冷战的思想基础是所谓的“遏制”理论。所谓的“遏制理论”或者“遏制战略”是指利用各种手段阻止苏联权力的进一步扩张,引诱克里姆林宫缩回控制和影像,培育苏维埃制度中的破坏性种子,即在全球范围内针对苏联进行包括军事、政治、经济和心理手段在内的全方面遏制。
这场“遏制”战争就如同反共“十字军东征”一般轰轰烈烈,配合着杜鲁门主义和马歇尔计划,美国第一次有了现代化的全球战略,也第一次系统的打造了自己的国家形象,完成了第一次国家形象输出,可以说这是一场最大规模的品牌建立与营销宣传活动。而执行这个史上最大规模的品牌推广活动的机构就是二战之后建立的美国中央情报局,第一次品牌推广活动的执行地就在德国柏林。
在中央情报局成立之前,美国是没有一个非战时的、永久的情报机构,同样在美国也没有文化部、宣传部、统战部这样的机构,中央情报局也同时行使了这方面的职能,具体执行这些工作的就是 OPC,政策协调办公室,其主要工作就是搞文化冷战。文化冷战就是向欧洲,乃至全世界宣扬美国文化的优势。
前面说到二战之后美国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向欧洲传递自己的“文明”,但是在欧洲,大家心里面实际上是看不起美国的,即使美国解救了他们,即使马歇尔计划拿出了大笔资金援建欧洲,但依然觉得美国是乡巴佬,没有什么文化,就在此时,OPC 发挥了他应有的作用,向欧洲输出了大量的流行文化、高雅音乐、严肃文学,优秀戏剧,包括科普兰、田纳西、海明威、福克纳这些人都是在二战之后在中央情报局的宣传之下红遍全球的。
《文化冷战与中央情报局》一书讲的就是美国文化征服全球的背后都有中央情报局的黑手。
我们不禁要问,“宣传”一词是什么意思?书中有这样一个定义:任何以影响特定群体的思想和行动为目的的新闻、专题讨论或有组织的努力和运动。而什么是最有效的宣传?最有效的宣传就是宣传对象按照你所指定的方向走,而他却以为这个方向是他自己选定的。从这个角度来看冷战,就是一个国家有计划地利用宣传或“非战”的活动来沟通思想、交流情况,以求影响外国群体的观点、感情和行为,其目的是有助于国家达到其既定目标,或者说这是心理战。
这本书的作者弗朗西斯·斯托纳·桑德斯是一个英国记者和历史学家,她的职业生涯是作为一个电视制片人开始的,她制作的第一个节目就是《幕后黑手:不同的现代主义》于1995年起在 BBC 播出,主要讨论了美国艺术批评家以及抽象表现主义画家与中央情报局之间的各种关系,而这本《文化冷战与中央情报局》则是她电视工作的延伸,因此我们可以在书中看到不少关于抽象现象主义在中央情报局的帮助下走红的案例,其中最具代表的就是杰克逊·彼洛克。
杰克逊·彼洛克是抽象表现主义画派的代表人物,与毕加索的抽象画不同,彼洛克的画就如同喝醉就一般,像中国人的草书、泼墨,在很大的画布上淋漓尽致地去画一幅画,用油墨的表现力去表达他澎湃的感情。
中情局之所以选择彼洛克的画,是因为在当时以苏联的共产主义阵营国家是绝对不允许的,他们推崇的是社会写实主义,而彼洛克的画则完全能够张扬出美国队自由的热爱,讲究个性,讲究无边无际的创作空间,用彼洛克这样的艺术家来宣扬美国所代表的个人主义、自由精神再好不过。
二战还未结束,美国与苏联就展开了一场全方面的争夺战,不论是对科技人才还是文化艺术人才,甚至是一座柏林城都被这两个国家进行了瓜分,这既是抢占资源也是抢占市场,扩大国际影响力。美苏两国完全继承了纳粹德国的政治、军事、文化遗产。
从美国的角度来看,不论是冯·布劳恩这样的火箭天才带领着当时纳粹德国的科研团队移居纽约,还是包豪斯学校在芝加哥的“重建”,都是一次次地向欧洲、苏联乃至全世界宣告自己的文化、政治、经济和军事实力。
不仅如此,美国还精选了大量的优秀戏剧在欧洲巡演,精选了大量的书籍在欧洲发行出版,在欧洲人看来,书籍是最不像宣传品的宣传品,与此同时 OPC 还广泛接触大量的欧洲文化人士、名流、政客,使得这些人在知情或者不知情的情况下宣传美国。
这一切行为,从传播、营销的角度来看,也正是现在我们常见的引起目标客户的注意,保持兴趣,唤起欲望,留下记忆。精准了自己的定位,通过寻找意见领袖来掌握和制造舆论,最终建立广泛的群众基础与口碑。
一直以来美国都善于宣传自己,建设自己的国际形象,尤其是以“自由、民主”作为自己的口号,须知“自由是最大的心灵鸡汤”,在冷战环境下,相对于苏联为代表的国家的单一政党的集权统治,经济实力更强的美国在自由民主包装下的美国梦的确更有吸引力。
《文化冷战与中央情报局》一书虽然讲的是冷战时期的美国的意识形态与国家意志的输出,在我看来,这本书虽然是由一个英国媒体人写的,但某种程度上说仍旧是一次对美国意识形态与国家意志的赞美。这本书成书于 1999 年,是冷战之后第一个十年的末尾,美国正处于克林顿执政时期的经济回暖并快速增长的红利期,这一时期,亚洲刚刚经历了金融危机,美国以及北约刚从海湾战争中抽出身来,准备着下一场科索沃战争,全球经济、文化中心在美国。全球从两极分化的格局变为了一超多强的局面,此时美国需要新的国家形象来面对整个世界。
这一时期,九十年代的这十年,是克林顿执政的十年,处于冷战之后关键十年的美国的全球战略是参与和扩展,比冷战时期的全球战略有了更强的进攻性和扩展性,这一时期的国家形象输出已经不仅仅是靠伟光正的形象就能满足了,而是需要一种“黑化”用一种阴暗面来丰富自己的形象,使自己的形象变得更加丰满、立体。
在这一时期,美国的经济文化快速发展,单单从好莱坞所产出的电影就可以发现这一时期美国文化、美国梦成了全世界人民谈论的主要话题,《阿甘正传》《肖申克的救赎》《绿色奇迹》《泰坦尼克号》这一部部影史经典从各个方面展现了一个励志的美国梦。但是并不能满足美国文化输出的需要,此时如本书一般的阴谋论作品就有了发挥的余地。
从文学的角度来定义一部作品是不是通俗作品,我们常常用的一个判断标准就是这部作品里面有不有坏人,如果没有,那就是一部严肃文学作品,如果有,那就是一部通俗文学作品。如果说从二战之后到冷战结束,美国都一直宣传自己是伟光正的好的形象,宣传苏联是黑暗的、集权的、没有民主自由的恶的形象的话,此时,没有了苏联这个庞然大物做参照,最好的宣传手段就是黑化自己,让自己的宣传策略从过去五十年的“通俗文学”阶段走向九十年代开始一直到现在的“严肃文学”阶段。
莎士比亚曾经在哈姆雷特中说过:“所有的好坏都是人的标准,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与绝对的坏人,没有绝对的好事与绝对的坏事,都是人的标准。”黑化是一种国家形象的丰满,是一种营销与宣传的需要,有好的与坏这样的矛盾在一个形象上的共生使得整个形象变得更加接地气也变得更加容易让人接受。
我们从好莱坞电影中最近几年也可以看到这个趋势,不管是诺兰导演的蝙蝠侠,还是山姆·门德斯导演的 007,甚至是最新上映的超人,这些传统的代表着美国国家形象、代表着西方反苏联的英雄形象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永远光辉正面的角色,而是在进行逐步的“黑化”展现了超级英雄内心的阴暗面,用阴影衬托光明,这是艺术形象在大环境下与国家形象的统一,要知道,一直以来好莱坞的电影就承担着宣传美国国家形象的任务,肩负着宣扬美国梦的重要使命。
回到这半年《文化冷战与中央情报局》,这本书用阴谋论的手法揭示了一个我们不曾见过的二十世纪下半页的世界艺术文化领域,让我们看到美国为进行这场特殊的战争,耗费了多少金钱,网罗了多少人才,费了多少心计进行策划和组织,涉及多少不同的文化艺术种类,又有多少世界名流卷入其中,展现了一次经典的国家形象建设与品牌推广的活动,更重要的是这本书本身就是一次对美国文化的宣传,用负面来衬托正面,用阴影衬托光明,用一次对美国的黑化来赞颂美国的意识形态与国家意志。
对于这一切,是对是错,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全在你的世界观,全在于你自己的标准。
参考文献:马如彪 《克林顿执政时期美国全球战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