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不过随口问上两句话,却惹恼了我妈。
已经一周的时间,她没有理我,其实她知道经常救济舅舅家并不合适,只是看到身患残疾的大舅,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于心不忍。
因为娘家,我妈可谓耽误了半生。
我妈叫林长青,32岁时,才嫁给我爸。在60年代,这算是老姑娘了。
我爸兄弟8个,排行老五,家里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能说上一门亲事。还好他脑子机灵,跟着邻村的人外出打工,学会了粉刷房子,放线,还学会了看图纸,包项目。
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
我妈排行老大,她比大舅大10岁。
童年阶段,也就是10岁之前,她独独过上了公主的生活,这是她最幸福开心的时光。
那个年代,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儿子会被人耻笑的。
于是姥爷请来隔壁的鬼婆,说是有秘方,准怀儿子,传说百灵百验。
也有人说东南的庙里,观音菩萨非常灵,凡是去过烧香拜佛的人,有求必应。
还听人说,只吃一些新生的鸡仔,可以怀上男孩。为此,姥爷不知道宰了多少鸡,姥姥喝下了多少碗鸡汤已经数不清了。
很奇怪,自从生了我妈之后,姥姥就再也没有怀孕过。
十里街坊各种传闻,有人说是祖宅有问题,当初太姥爷与太姥姥合葬时,下起来了暴雨,电闪雷鸣,劈到了周边所有的树木。
他们说,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雨,雨不仅大,还夹着冰雹,五月的天,下起来冰雹,这是稀奇的事。
太姥爷和太姥姥年轻时,感情就不好,两个人经常吵架。
太姥姥母亲去世早,三岁时,父亲续弦,自从有了继母她的日子非常艰难,继母非打即骂,经常逼迫她下地割草种地,倘若不能完成任务,将两只手放在拉磨的磨盘地碾压,家里经常听到孩子的哭喊声。
人们常说,有了继母就有了继父,一点也不假,倘若父亲能够心疼半分,太姥姥的日子也不会这般苦难。
15岁那年,太姥姥本以为苦日子到头了,终于迎来救星,太姥爷下了帖子,半年后要迎娶她。
太姥爷家中独子,经济还算富裕,在那个年代,吃上白馒头的家庭为数不多,其中我太姥爷就是一家。
继母对太姥姥宽厚许多,太姥姥知道,不过是仰仗未过门的太姥爷。
婚后,太姥姥才知道,原来这门亲事是太姥爷的父亲,听从了易经占卜,才定了下来,只图家里的风调雨顺。
自然他们两个人没有共同语言,说不到一起,吃不到一起,没有一点交集的地方,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太姥爷念过几年书,肚子里装着一些墨水,心中有着自己的高傲,他觉得太姥姥与他差距甚远,他提过多次离婚,休妻,都被家人劝阻下来,不了了事。
太姥爷将所有的积怨,都发泄在太姥姥身上,家暴,成为了日子里的家常便饭。每次看到太姥爷抬起来胳膊,她就心惊胆战。平时里,也是看尽太姥爷的脸色,稍有饭菜不可口,她就内疚自责,在内心深处,她也觉得配不上太姥爷。
后来,时不时传来太姥爷的一些流言蜚语,太姥姥越来越敏感,甚至拿起来刀子,在自己身上刮来刮去,说是要刮掉妖魔鬼怪。
有时候,她说有人附身于太姥爷身上,有人勾引太姥爷,拎起刀子,就往上砍。
他们都说,太姥姥疯了。
太姥姥很爱干净,每次都将头发梳的非常整齐,扣上一个卡子,然后才会出门。
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的时候,就说有鬼缠着她,她会跑到水坑里拼命的洗澡,拼命的洗。
那天,不过平常的一天,有人发现太姥姥不见了,全家出动出去找,有人在水坑里发现了一具浮起来的尸体。太姥姥淹死了。
后来,太姥爷去世,与太姥姥合葬时,天降大雨,大家猜测一定是太姥爷心有不愿,不想与太姥姥同穴。
为了姥姥让再次受孕,姥爷佛也拜了,香也上了,头也磕了,但凡能够想到的办法,都想了。
后来,家里人猜测,一定是姥姥家的祖坟有妨碍,姥爷听之信之,就去姥姥娘家商谈一番,如果果真影响,就将家里的祖坟迁移其他地方。
我妈什么也不懂,看到夜里点着火把,去坟地磕头,她兴奋的像是参加隆重的舞会一样。
最后发生了什么,我妈不记得了,只知道祖坟没有迁走,姥姥后来也怀孕了。
我妈猜测是她的舅舅们不答应,说是在祖坟上叩拜三天三夜,满72个时辰,天堂和地狱的鬼神,都能听到见他们的愿望。
不论真假,大概过了一个多月,我姥姥真的怀孕了。
生下来我大舅时,姥爷哭着跑到了祖坟上跪谢。
那时候,姥爷就告诉我妈,为了生这个弟弟,家里有多么的不容易,她作为长姐,要懂得为这个家庭付出,要懂得多担当,要学会照顾自己的弟弟,这是父母去世之后,她唯一的血脉至亲。
妈妈十岁,已经深谙世事,细腻的心思,让她明白要照顾弟弟,弟弟开心,她才能更开心的活着。
有了大舅,本是开心的事,但一家人饥不果腹,只能靠蔬菜,树根来填饱肚子,家里的生活陷入了两难之地。家里有一口吃的,还要分一半给我妈。
姥爷思来想去,与其都被饿死,不如先把我妈送出去,送给人家养,哪怕当人家的童养媳,只要能够活着就好。
我妈有了意识,因为姥爷拉着她的手,总是抓的紧紧的,姥姥也总会叮嘱一点莫名其妙的话。那天,是远方的一个姑奶奶,带着一个年轻的男女来到家里,上下不断的打量我妈,说是带我妈去城里上学,还给我妈买了好几套新衣服。
他们来的时候,开了一辆面包车,他们使劲的将我妈往车上拉,我妈紧紧的抓住门框,拼命的哭喊,使劲的挣扎。姥爷心疼的搂住我妈,我妈的眼泪染湿了他的前衫。她搂住姥爷的腿,跪下磕头,祈求他,不要抛弃她,不要扔掉她,她以后会好好干活,不吃家里的一粒饭,不会跟弟弟抢东西吃。
再铁石心肠的父母,此刻,也经不住一个孩子这样苦苦的哀求。
那一天,我妈没有被带走,也就因为这一天,她终于明白,只能好好的照顾弟弟,疼爱弟弟,她才能够被这个家庭接纳,才能继续留在自己的亲人身边。
也因为这样扭曲的认知,让她不停的为原生家庭付出,她觉得所有好的一切,她都不配拥有,弟弟才配。
大舅三个月时,发现他对于声音不敏感,甚至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姥爷才开始意识到这个孩子有问题。
可是哪有钱吃药看病呢,就这样大舅也错过最好的治疗时间。
两岁多的时候,大舅还不会走路,因为有一条腿停止了生长,没有办法保持身体的平衡。
大队队长经常跟姥爷一起喝酒,也了解姥爷家的情况。后来,通过自己的关系,帮忙介绍了一个耳科大夫,帮大舅测试了听力。
这次测试,给大舅判了死刑,大舅不仅不能听,不会说,还残疾着一条腿。姥爷绝望了,趁着夜深人静,投河自尽,或许命不该如此,河水不深,被赶路人救了上来。
这不过是家庭的一场不幸,可是我妈却将所有的不幸,归咎于自己身上,如果当初跟了那年轻的男女走了,他们也许会给父母一部分钱,弟弟就有救了,爸爸也不用死了。
这样的自责,一直残害着这个幼小的心灵。
新中国的成立,让许多人民当家做主,靠着自己的辛苦努力,挣积分,养活了一家老小。姥爷原本是家里的顶梁柱,因为那场投河自尽,身体留下了一些后遗症,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别说下地干活了。
这样的工作自然而然落到了我妈身上,她成为了家庭的主力。
有二舅的时候,我妈刚刚接到大队队长的通知,让去学校读书。我妈虽然是个女孩子,却是家里最机灵的孩子,如果她能读上几年书,绝对有大的成就。
也许一个人的命早成定数,有了二舅,家里又多养了一口人,她只能放弃读书的机会,好好干活,要为家庭创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