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用油罐车混装事件之后，小鹿就有些焦虑。

丢掉了几瓶来历不明的油。其实都是从家婆那儿来的，是几个没听过的牌子。百度了一下，还真的有中储粮和汇福旗下的。老太太因为儿子儿媳吃素的原因，就偏爱送油，恨不得让儿子喝油如饮水。某龙鱼的也扔了。这年月别说什么自查自纠了，就是自宫也没人信呀。那个大佬企业的回应特有意思，下红头文件一样很官派，什么举一反三，什么引以为戒，看得人又笑又骂又无可奈何。

没扔的看着更令人焦虑。人们说，当你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蟑螂早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成群结队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只要运输环节是外包的，这个事就倾向不可控，何况专罐专用只是个推荐标准，而货车行业又内卷到这程度。小鹿背脊一阵发凉，感觉某虾蟹正躲在暗处窃笑呢。

只好宽慰自己。2005年就有媒体披露过了，2015年又曝过一回，没准儿啊都混着煤油吃了半辈子了，早都吃习惯了，换个配方没准儿还不习惯了呢。有报道说，那种罐车除了不装硫酸，几乎百无禁忌，拉了汽油拉糖蜜，拉了柴油拉酒精，拉了烧碱又拉双氧水。有专家说，关键在于检测结果符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也有专家严厉地指出，食品安全在运输环节存在着重大安全隐患，建议有关部门防患于未然。还未然呢不是？也是，三鹿奶粉那个才算已然，大头娃娃多惨啊。上海几百万人中招的甲肝大流行才算已然，那叫一个恶心——是运粪车运毛蚶引起的，听说还有人无比乐观地表示，毛蚶嘛，大粪浇浇才好吃。

小鹿一阵恶心，决定换个思路。没啥大不了的，不都好好活着吗？反正这个国家的老百姓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没准儿都跟张无忌似的，早就修炼出了护体的九阳神功，百毒不侵，金刚不坏。又或者都跟《长相思》里的那个相柳似的，天天吃着小夭精心配制的从四海八荒淘来的五花八门的毒药，还越吃越深情，把自己的血吃成了剧毒的杀伤性武器，令敌人闻风丧胆。

这里的老百姓还信奉“民以食为天”。而“天”，是信仰一样的存在。不过，信仰这个词最好别提，太虚，经不住灵魂拷问。人们一般不说这个，即使说出口，和心里想的也未必是一回事。西人的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很有国民度，识字儿的差不多都会背，诗人的意思可没几个人会当真。除非和诗人一样是个傻的，至少也得是精神有点儿问题的，才会真的以为什么爱情啊自由啊价更高——人们真心会问，哪个能当饭吃？

小鹿突然一阵委屈，又一阵心酸。那是不是为了吃皆可抛呀？那就是命最贵啦，可怎么进嘴的就是管不好呢？地沟油、苏丹红、毒奶粉此起彼伏，这还是几个有良心的记者，铁肩担道义，深入虎穴才曝光的，到底还有多少蟑螂呀？

一直以来，小鹿都认为这个民族至少是信天、信祖宗的。而“天”离“良心”是近的，这里的老百姓真正有几分信的就是“良心”。可现在看着，就连这一点也十分可疑。

有一个小鹿以为是姓司马，但人们说其实不姓司马的大V，建议将披露事件的媒体及相关人员一同列入被调查的对象，说什么不要忽视网络意识形态斗争。竟然不乏支持者，看得小鹿瞠目结舌，这是毒死事小、失节事大？小鹿知道世界荒谬，但不成想已荒谬至此。如此荒谬下去，恐怕连那一两个不要命的记者也不会再有了吧？这位司马氏的心，看来是得了三国司马昭的真传了。

国务院食安办的调查结果下来了，两个司机涉刑，物流老板和车主有可能涉刑，涉事企业罚钱。看起来，只涉及曝出的那两辆车，行程也是曝出的那两条。哦，还通报了未发现其他同类问题，无法回收的油流向了内蒙古鄂尔多斯。没有惊喜也没有惊吓，关注的人似乎都不多。小鹿记得事发时群情还激愤的样子，后来就忙着看奥运赞冠军，接着不知怎地又骂起冠军来了。对陈梦那个刻薄呀，撕谷爱凌，这几天对全红婵也开始指指点点了。

小鹿想，不得不理解这世界呀。她知道结构性矛盾，也听说过互害型社会，明白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也许是理解过分了，她甚至不忍心骂那两个撞上命运枪口的小司机，自古都是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没人做。更何况，之前还真的有自己洗罐被毒死的司机。

啥都理解得了的小鹿还是觉得憋闷。只好骂自己，猪猡一样，整天不要命地吃吃吃。

家婆打电话来，说三姐忙着炸猪油呢，二姐去香港买油，给小鹿也带了一瓶。民以食为天嘛，总得想办法。接着就啰嗦开什么买莲藕别买那么白的，买土豆别买那么大的，买番茄别买那么硬的，买黄瓜别买那么直的——莫明戳中了小鹿的笑点，笑得她眼泪都下来了。

不过以后炒菜还是少放油吧，滴几滴意思一下就行了。不由得想起了可怜的大伯母，守了大半辈子的寡，逢人便说，活的那个苦呦，一年到头儿也见不着几滴油星儿。她的五个儿女，逢年过节一见面就忆苦思甜，痛陈革命家史，说可怜我们母子六人，一年只吃2斤油。

总算是实现了豆油自由。小鹿想，还是得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