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很怕被人敲到脑袋,因为我在睡觉,因为我在上课,因为我坐在最前排。如果被敲到,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老师做的,我撑开眼皮后会看到一张起皱的脸,第二种情况,是同学做的,他会轻声说“老师正喊你回答问题呢”。我不应该想得这么具有逻辑性的,这太累了,我得睡觉呢,现在我必须睡了。
我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现在,除了偶尔有这一排最右边的一个同学用上臂曲关节碰桌子的声音,周围的一切都非常让我惬意。讲台上那边在放视频,有虚无缥缈的声音。我该睡了,我应该放下所有警戒,我告诉自己,这是在大学,这是在大学。
我有过经常包夜的高二和一个不常包夜的高三。老实说,我并不是特爱玩游戏,我只是想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里走出来,我知道,也许那天一整天,我的身体都还残留着大前天网吧里的气味和痕迹。我真是庆幸,没有老师知道,我看上去是如此的乖,数学课一上,我就乖乖地伏下。那时的我,睡的时候在想:你在干什么呢,你又能怎么样呢,你很个性?这个学校、这个社会上像你这样的人有很多。想到自己牺牲了很多,却连一个“个性”的标签都没有,我就会很快的睡着。
包夜的那些晚上,我在戴上让我耳朵不舒服的耳机后,以为这个房间、这个空间里的所有人,都活在一个阴暗的碉堡里。
早上,不用醒来,不用醒来。在屏幕显示蓝色字体“没有信号”的时候,我就会走向大街。身旁会有一两个认识的人。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纵贯线的歌《亡命之徒》,“出发了不要问马路在哪……”我真的想唱出声音,但我没有力气。我的腹中尽是早晨街道上疏松的空气,我的衣服上还有一些烟的腥味。
张震岳,我是如此喜欢你,你的《你说有个女孩》,你的mchotdog,可是再听听你的新歌,却没有了那种感觉。纵然如此,我不会放弃对你的喜爱,你的那些歌词,写得多好啊,老男人。我会一直听你的,盗版的,老音乐。我在这个街上,在这个混沌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状态下想起你,应该是对你最大的尊重吧。对于自己,我倒是如此满不在意。
那时候,我会偶尔倒过来走路,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顺便看看那个网吧。如果它是一个生命,我想告诉它:有一天,我会为你写一篇文章,或者把我的这段经历拍成电影,哪怕,短片也好。
我渴望一个人,在现在,在我侧着脑袋、望着墙角的一片虚空沉默的时候,她会悄悄走过来,蒙上我的眼,说”猜猜看,我是谁”。
我不会承认我曾为我的过去而后悔。我曾穿梭在很多城市的背面,它是多么美好,天一暗,就只有稀疏的灯,它们不急着把夜的空气填满,像夏天里摇着扇子,围着小桌子纳凉的老人。
而每个老人都是一个艺术家,老太太从不吝啬展示她的歌喉,老头子也会添油加醋地说着自己的故事。你若倾听,你若细看,你会发现,他们有叶脉般细腻的眼角。他们退出了社会,他们中的多数人没有成就,但他们可以放心的笑。而且,不要期望你给老人讲个故事他们会有让你满意的回应。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失去了新意,反之也一样。
当他们用槁木似的手抚着你的手背的时候,你才能从他们腊质的皮肤里感受到旷古遥远的温暖。晚风钻入我的袖管,带着树叶香气的阳光倚在我的身上。
我们总会有这么一天。事实,事实是,现实并不像语文书和我们小学日记上所写的“今天我去老人院”一样和谐。有一天,我们的身体像用完的五号电池,眼神如小舍里抵御黑暗的微光,我们不会声嘶力竭,不会歇斯底里,不懂发泄,不懂风趣,不会嗨,不认识什么明星,不知道什么门。生活对我们而言就是嚼烂的易消化的食物。
我也会有这么一天,有好想和孙子孙女说说话,可一张嘴,他们便说“爷爷,你不懂的啦,和你们这代人有代沟”的一天。那时,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用我粗糙的大拇指背部蹭着我的上唇,抿着嘴,无话可说。
怎么说呢,有些事,就算你去做了,也改变不了你的未来,可是,它可以改变别人,减轻他们死去时的痛苦。在声嘶力竭之后,她歇斯底里地看着天花板,孙子不在,儿子在身边睡觉,她等待着自己哑掉的喉咙像马灯一样熄灭,病床周围的黑色的带湿气的空气就是最后的旁观者。
她最后会想到:孙孙,有过那么几次--我家孙孙和我说过话,这细孩子可懂事了,每年就回一次家,还能和我说会儿话,哎呀,我也舒服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此刻,她觉得世界的背面,充满新意。然后,空气,碾过她的躯干,一声呜咽,一缕烟。
文/钱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