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浩！”我走在街上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闻声回头。身后颤颤巍巍站着一个六七十岁模样的老大爷，头发些许花白，见我回头，露出一个微笑，脸上的皱纹随之舒展开来，像一朵枯萎而又再次绽放的花朵。

    “你是……阿智？”从他的神态之中我似乎能想到大学四年室友的阿智，但是我不敢确定，更不敢去想眼前这个老人就是他，要知道我们毕业才不过两年时间。

    他点点头，我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路上不断飞驰而过的汽车，似乎都在他脸上狠狠地快速碾过。

    “一起喝几杯吧。”他说。

    “好！”我回道。

    我走在阿智身旁，关于他的记忆随着点着的一根烟慢慢在脑海里铺开。

    大一入学第一次见到阿智的场景还让我记忆犹新。我提着大包小包喘着粗气推开寝室半掩着的门，第一个床位下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短裤、人字拖、T恤，一头看起来很久没洗过的的长发，胡渣布满了他的整个下巴，看起来像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大叔。左手捧着一本书，右手轻轻夹着一根将要燃尽的烟，奇怪的是他既没有在看书也没有抽烟，只是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知在望向何处，像一尊被岁月雕刻的苍老石像。

    “啊！卧槽！”燃尽的烟烧到了他的手指，他发出一声怪叫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见到我连忙说：“你好，我叫阿智，智慧的智。”

    阿智身上有一些很独特的东西，他看起来有一种与我们这个年纪很不相仿的成熟，喜欢发呆而且发呆的时候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之隔绝，他很少打球但球技过人，很少上课但成绩优异，第一次玩英雄联盟就拿了个五杀……

    所有这些像一层层的光环包裹着他，让人心生羡慕和赞叹，可我总觉得他和我们不一样，虽然我一直心存疑惑，但我们成了一对好哥们，一起打球，一起打游戏，一起逃课。可能在别人眼里这是浪费最宝贵的年华，可我觉得所有你回想起来觉得快乐的时间就不能算是浪费，谁又规定了在海边睡觉唱歌的青春就比在图书馆埋头苦读的青春低了一等呢？

    大二的时候，阿智恋爱了，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像他这样懒散的人是不会有心思去谈恋爱的。他自己也说，在看到她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后来发现爱情就是有一种魔力能让人情难自控地为对方改变。而阿智的改变让我们周围人都难以置信，仅仅第二天，他就像换了个人。早起，整理发型，丢掉了还有大半包的烟，眼睛里都像自带着光芒就出门去了。

    那段期间里，他还学会了吉他，他说她喜欢。真是让我们羡慕得咬牙切齿，以至于让人觉得世界上是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

    半个月以后，阿智分手了。他那天一整天都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晚上，他突然拉我到操场坐下。他没说话，我也不敢开口。良久，他问我：“你觉得时间是以匀速平等地流淌过每个人的生命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很笃定地点点头说：“当然啦，这是肯定的。”

    他低着头猛吸了一口烟，止不住咳嗽了几下，这已经是他这一天里抽的第三包烟了。“可是对我而言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插话，他也没有抬头，“就是说我可以让时间在我身上的流逝速度变得缓慢。”他看着我怪异的目光说：“我知道很难让人相信，好吧，你看着。”说完他扔掉了抽完的烟头，重新拿了一根点着，眨眼之间就成了一支烟头。我吃惊地说不出话，但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他那惊人的学习能力从何而来。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这种能力是在小学的时候，记得那一次数学考试我考了不及格，被我妈拿着衣架追着打，我拼命跑，心里默念着让我妈跑得慢一点，我也不记得我跑了多久，当我停下来的时候已经离家很远了，身后也没有人。我回家的时候，我妈还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她说，你小子真是能跑啊，奇了怪了，刚开始我还追在你后面，怎么一眨眼你就跑得没影了。此后，我每次考试都考的很好，因为每次考试我都把时间放的很慢，到处偷看别人的答案，可在别人的眼里我只是有点神经质地坐在位子上动来动去。那时候，我也庆幸自己拥有这样的能力，我用它恶作剧，轻松地达到各种目的。后来上了高中之后我才慢慢明白每次我放慢时间以后，我就会以同样的速度衰老，所以我才看起来比你们老，这就是所谓的有得必有失吧。”他说完抬头看了一眼被厚厚的云层遮住的星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我能把时间的速度放快多好，可我只要想起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画面，时间就总是不受控制地缓慢下来，像一个坏掉的水龙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滴水，滴下来又会迅速地破裂，好难受啊，哥们，真的难受，我真的好喜欢她。”眼前的阿智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我能听到他内心最深处的堡垒在一点一点地土崩瓦解。

    “走吧，去喝几杯。”我说。

    第二天，阿智就恢复到了以往的状态，该吃吃，该玩玩，只是不知道他在此之前又把时间放慢了多少倍，历经了多少折磨。

    随后，像既定程序一样的流程，实习，答辩，写论文，毕业，各自奔天涯……

    “来，阿浩，先走一个。”苍老的阿智举起一杯酒，瘦骨嶙峋的手布满了岁月爬过的痕迹，一下子把我从记忆中拉了回来。

    我们一饮而尽，我虽然十分不忍心问他，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阿智，这两年你都经历了什么，怎么他妈变成这样了。”我的情绪有些激动，邻桌的人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毕业之后，我照常找工作，生活，本来我以为我以后的生活会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有一天从她的同学那里得知她生病了，医生说只剩几个月。那么久了，我以为我放下了，可能对你们而言只有几年，可是对我，真的长的可怕。听到这个消息，我好像就是一个获刑二十年的囚徒在刑满释放的前一天越狱被抓，又被判了无期徒刑，我真的没有办法再走出来了。后来我找到她，告诉她想陪她走完这几个月的愿望，她没有拒绝。她跟我说，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觉得每一天都是重复很多遍的，有一种很累的感觉，但是现在真想永远像这样一直慢慢地重复下去。”

    “所以，你就把每一天都放慢？”其实我知道我是明知故问。

    他果然没有回答我，只是把眼光投在了橱窗外被雨淋湿的行人路上，过了很久，他说：“她昨天死了，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刑满释放了，可现在才发现，我只不过是又踏进了另一个更大的监狱，只不过这一次，没有尽头了。”

    我们走出来的时候，雨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告别之后，我不知道他要走向哪里，可是我又能走向哪里呢？